清明年間,陳州悅來閣當鋪有個老闆姓胡,叫胡岩。胡岩既是鑒賞家又是收藏家,陳州文人皆服其學問和眼力,當面背地從不稱其老闆,皆尊稱“胡老先生”。
胡家當鋪很寬綽,三進深的大院,內里結構複雜,一般人進去就出不來了。院牆全是雙牆,兩牆之間離有丈余,下面栽滿了棗木樁,掉下去的人九死一傷,誰也跑不了。把好東西放進胡家當鋪,可謂萬無一失。
這一年,陳州新上任一位知縣,姓丁,丁知縣是湖北人,胡老闆也是湖北人。丁知縣上任沒幾天,二人就攀上了老鄉。那時候,陳州盜賊四起,有一天夜裡,縣太爺的大印竟被一個蟊賊盜了去。丁知縣大怒,派了幾隊人馬,才算找回官印。丁知縣怕官印再次被盜,便想了個妙計,每天天一黑,派人送到胡家當鋪,取了當票,第二天一早再取回來。
這樣一來二去,胡老闆和丁知縣就成了莫逆之交。
不久,鄭州府抓到一夥販毒犯,他們以販糧為名,偷販鴉片。當時糧食是禁運物資,他們能順利到鄭州全用的是陳州縣衙開的路票。消息反饋到陳州,丁知縣大驚,看看路票上的大印,着實是陳州官印。丁知縣很自然地聯想到胡老闆,非常氣憤,當下派人傳來胡岩問道:“胡老兄,我丁某把你當知己,你為何如此害我?”胡老闆雙目茫然,問:“丁賢弟,我何時害你了?”丁知縣拿出鄭州府轉來的路票說:“這可是你乾的好事?私開路票,讓販毒人鑽了空子!現在已經案發,上方追查責任,讓我如何交差?”
胡老闆一看,很是驚訝,誠實地說:“賢弟,自從你把官印夜寄我鋪,我可沒幹一點兒缺德之事!再說,我雖不是家有萬貫,但還不缺錢花,身為知書達理之人,怎忍心拿着友情當兒戲?”丁知縣一聽,生氣地問:“大印就你我掌管,你沒幹,我沒幹,那是誰幹的?”胡老闆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了每天去當鋪送印取印的那個差役,便提醒丁知縣說:“知道大印夜存當鋪的除你我之外,你別忘了還有第三個人!”丁知縣醒悟過來,急忙派人去抓那差役,不想那差役早逃跑了。
丁知縣一聽,着急萬分,來回踱了幾步,然後對胡老闆說:“胡兄,他跑了,只好暫時委屈你了。”胡岩說:“委屈是小事,只是事情已經出來,你如果承認每天夜裡把大印放進胡家當鋪,你豈能脫得掉干係?”丁知縣想了想說:“如今那差役畏罪潛逃,誰能證明我每晚把官印放到你處?”胡老闆一聽笑了,說:“這樣一來,與我還有什麼相干?再說,你每晚送印,都用鐵鎖鎖了、封了,鑰匙是你一個人拿着,就是抓到差役,他說沒動大印,你又如何解釋?”丁知縣一聽愣了,好半天才說:“如此說來,罪過全是我一個人的了?那我只好實話實說,為防盜賊,曾把官印存放到胡家當鋪幾回,是你小心揭了封條,打開角鎖,給販毒人開了路票,賺了大錢!”胡老闆一聽,笑道:“差役已逃,誰證明你把大印當在了我鋪里?”丁知縣也笑了笑,說:“你別忘了我手中還有當票,那日期正好和路票上的日期相合。事情抖落出來,我頂多被摘去烏紗,而你卻要成為階下囚,說不定還要掉腦袋!”胡老闆一聽,目瞪口呆,許久才嘆氣道:“人說當官的心黑,這回我算領教了!”丁知縣也嘆了口氣說:“沒想到我略一大意,就出了此等大事!這也叫不吃一塹,不長一智呀!”
朋友反目成仇,胡老闆自認倒霉,問:“事到如今,你說怎麼辦?”丁知縣說:“若想你我平安無事,只有用銀子打通關節!”胡老闆問:“得多少?”丁知縣說:“若鄭州府不追究路票來歷,得五萬兩!若想從此平安無事,讓他們毀掉路票,滅掉毒販活口,得十萬兩!”
胡老闆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若事情較真挑明,丁知縣一口咬定是自己開了路票,又有當票為證,自己很可能被劃為販毒一夥掉腦袋!歷來官向官,吏向吏,老虎向著把門的。為保活命,也只好揀了平安無事一條路,讓人取了十萬兩紋銀,交給了丁知縣。
果然,事情就悄悄地平息了下去。胡老闆財去人安樂。第二年春節,他回湖北探親,不想在漢口一個小巷裡碰上了那個差役。那差役開了一個小店,生意也算紅火。胡老闆進店裡,抓住那差役說:“你乾的事好,讓我白白花了十萬兩紋銀!”那差役先是一驚,等認出是胡老闆,鬆了一口氣,好一時才說:“胡老闆,你上了那丁知縣的當。什麼販毒路票,全是假的!就連我每天晚上送到當鋪的鐵盒子里也沒有什麼大印!他給了我五千兩銀子,讓我遠逃,目的就是要詐你!”
胡老闆這才恍然大悟,氣得雙目發直。許久才說:“我一生想法子防盜防匪,卻沒料到栽到官賊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