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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僧度化江洋盜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燕流星人如其名,身輕如燕武功高強,專愛翻牆入戶偷盜錢財,一時東家沒了棉帛西家少了銀兩,連要出閣的新娘子的嫁妝也不翼而飛了。官府屢次伏兵捉拿,卻都因為他身形太快無功而返,即使最警覺最矯健的捕快也只能看到他如流星一樣一閃即沒,一時聽到他的名號人人倍感頭疼,三歲小兒不敢夜啼,恨他咒他,卻只是奈何不了他。

  有一日燕流星忽然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白馬寺住持慈恩大師親自出山了,目的只有一個,收伏自己。

  燕流星吃驚不小,記得當年學成出師時師父曾再三叮嚀過:日後行走江湖有一種人是萬萬不能惹的,那就是僧尼,因為這些化外之人往往練就奇技高深莫測,何況早就聽說過慈恩大師功法深厚佛法無邊,善男信女莫不頂禮膜拜。看來這回怕是在劫難逃了。

  轉念又想:這世上盛名之下銀槍蠟槍頭的人多了去了,他慈恩老和尚裝神弄鬼的,或許唬得了那些痴男愚女,想唬自己,沒門!自己出道數年從未逢過對手,現在對手尚未現身自個先偃旗息鼓拖刀敗走,未免也太折名頭了。哼哼,別人怕他,我偏要會他一會!

  這麼一想,不用說,燕流星又做起他的逍遙大盜來。

  這天夜裡,燕流星身上背着滿滿一袋子的金銀細軟從一大戶人家翻牆出來,飛身來到城外一僻靜處,前面一所大宅就是他的賊窩,正要進門,忽然看到門口站着一人,只看了一眼,燕流星就知道他是誰了。

  近段日子每當燕流星作案時總感到身後有一雙眼睛盯着自己,可是待自個略一發足狂奔,那人卻又遠遠落在了身後,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儘管腳力不行,卻像一副最粘最韌的膏藥似的,每日每夜不離不棄地粘着自個,而現在眼前這人正是他,想不到他竟摸到了自個的老窩。這是個可怕的對手,一股寒意從燕流星心底深處直冒上來,一場生死大戰不可避免了。燕流星放下背負的金銀,雙眸像鋼針一樣收縮起來,等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卻驚訝地看到此人身軀高大下頷一篷白須,頂上卻光潔如球,是一個大和尚!

  燕流星沉聲問:“是慈恩大師?”

  那和尚雙手合攏,高宣佛號聲如銅鐘:“正是老僧。”

  燕流星雙手抱臂傲然說道:“想必老和尚這幾日追我也還辛苦吧?我說,你弄什麼玄虛?要捉我直接上來就是了,為什麼我一跑你卻消失不見了?”

  慈恩搖搖頭,說:“施主誤會了,我不是消失不見,而是因為你跑得實在太快,老僧年邁無力哪裡追得上你?所以只能採取守株待兔、痴貓守窟的法子一點一點接近你、守候你,僥倖的是,佛祖保佑,終於讓我等到了你。施主現在若是想跑的話,老僧依舊是無法可想的。”

  燕流星一聽原本緊抱着的雙臂不禁松馳開了,好奇地問道:“若我真跑了你將如何?”

  慈恩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會依舊天天找你、追你、守候你,無論天涯海角,只要老僧還有一口氣。”

  燕流星驚問:“為什麼?”

  一陣微風吹來,慈恩長須飄拂,說:“為了使你懸崖勒馬,也為了眾生不再受你危害。施主真的是好武功,卻誤入歧途盡做些雞鳴狗盜之事,想來令人嘆惜……”

  燕流星“刷”的一聲抽出一柄雪亮的鋼刀來,頗為不耐煩地說:“好了,不要費口舌說這些沒用的話了,咱們痛快些吧,老和尚,早聽說你功法深厚,今夜只要你勝了我掌中刀,甭說讓我懸崖勒馬,即使要了我性命也是心服口服的。”一邊說一邊打起百倍精神擺開決戰的架勢,一時殺氣衝天。

  誰知慈恩身形動也不動,依舊緩緩搖頭,說:“出家人不打誑語,老僧我從來只會坐禪拜佛,悟的是無上佛法,卻不曾練過一丁點的拳腳功夫,否則,我怎又屢次追不上你?”

  燕流星乍聽之下猶如萬丈崖邊失足,然後忍不住大笑起來,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原來果真是個唬得人吃不得人的紙上老虎,一個迂腐可笑之極的老冬烘!

  燕流星好容易止住笑,用一種貓捉老鼠似的目光打量着慈恩,說:“既然如此,你怎麼能使我聽你話?”

  慈恩卻依舊山水不驚的樣子,斂眉正色說:“我不能,可是佛法能,我佛慈悲度化萬人,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又說,放下屠刀即可立地成佛!”

  燕流星聽着心中好笑極了,忽然起了一個念頭,當即擺出一副正經虔誠的樣子,說:“既然這樣,我倒有一事相問,聽說當年佛祖坐在菩提樹下頓悟成佛時,曾割肉飼鷹捨身喂虎,可有此事?”

  慈恩一聽雙手合攏再次高宣佛號,說:“當然是真的,我佛悲憫天下蒼生,所以……”

  燕流星擺手止住慈恩,一臉狡詐地說:“既然這樣,那麼為了度我這個冥頑之人,大師何不也學佛祖自我犧牲一下?唔,這樣吧,我也不要你肉,更不要你身,你只要砍下一隻手就行了,那時我一定棄惡從善。身為佛家弟子,大師不會連一隻手也捨不得吧?”

  月光下慈恩的雙眸竟閃閃發光,好似遇到了一件極為愉悅的事情,然後毫不猶豫地伸出一隻手來,說:“施主所言極是,看來與佛法頗有淵緣,那就借你的刀一用。”

  燕流星一聽暗吃一驚,想不到這個嘰嘰歪歪的老和尚竟真上當了,他當真要砍下一隻手?他會不會借刀是假,使詐是真?轉念又想,怕啥?憑自己一身功夫,更兼之天下無雙的輕功,即使沒刀,至少也能全身而退。這麼一想就把刀遞了過去。

  月光下只見老和尚接過刀,然後右手舉刀伸出左掌,卻又輕輕顫抖起來,那刀便遲遲砍不下去。

  燕流星看得分明,嘲笑道:“大師是不是不想度我了?原來大師還未成佛啊!”

  慈恩聽了竟滿臉慚容,說:“罪過罪過,施主說得對,剛才電光火石間我竟有點捨不得這肉身凡胎了,終是心中不凈之故,事後我會在佛前懺悔幾日的。”說畢再無二話一刀砍下,只見刀光一閃一聲響,慈恩的左手頓時掉落塵埃,斷腕處鮮血汩汩流出,只痛得慈恩身形微晃,口中卻不發一聲,用衣袖包了斷處轉身便走,口中說道:“施主,回頭是岸啊!”

  燕流星沒少看過斷頭流血的事,可眼前一幕還是使他呆了,萬想不到一句戲言竟真的使得那老和尚傷了一隻手,一時心中震撼不已。

  燕流星一度金盆洗手,每當技癢時眼前便會浮現出慈恩斷手時的決絕神情來,可是,一技在身卻不施展真的如萬蟻附骨,苦熬一個月後他終於說服了自己:老和尚僅憑一隻手便勸止了我,未免也太便宜他了,再說這普天之下作姦犯科者如河中之魚,我憑什麼收手?念頭這般一轉,城裡城外百姓不用說再次擔驚受怕起來。

  這夜,燕流星滿載而歸時再次碰到一人,他頓時一驚,難道又是慈恩?不管怎樣,說話反悔總免不了難為情。此時夜色模糊星光暗淡,影影綽綽下面前之人身形佝僂頭頂蓬鬆寬衫大袖,燕流星這才鬆了一口氣,來者不是光頭老和尚。

  燕流星絲毫不把眼前之人放在眼裡,沒好氣地問道:“來者何人?想幹什麼?”

  那人嗓音嘶啞,似乎中氣不足,說道:“我是來勸你改邪歸正的,燕流星,不要再作惡了,要知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啊!”

  燕流星心想這世上哪來這麼多的迂腐之輩,當下冷冷說道:“真是好笑得很,一個月前有個老和尚也曾這樣勸過我,他甚至不惜斷了一隻手,今天,你要是也肯為我斷下一隻手,我一定洗手不幹了。”

  黑暗的天光里,那人毫不遲疑地慢慢伸出右手,聲如古井之水,說道:“那你就來取吧!”那樣子就好像他奉獻出的不是一隻手,而是一個蘿蔔、一棵青菜。

  燕流星心裡又好氣又好笑,真是見鬼了,又碰到一個痴貨!說不定這廝以為我不敢砍他手哩,好歹嚇他一嚇,主意拿定抽出刀,說聲:“那我真來取了。”便“刷”的一刀砍下。

  燕流星的本意是嚇一嚇戲一戲這獃人,待那鋼刀砍到他右手腕相差分毫處便停刀,這分寸之間的拿捏他還是有十分把握的。誰知一刀砍下,要砍到那人手腕時,忽見那人手腕奮力往上一迎,燕流星大吃一驚,欲要收刀,哪裡來得及?“咔嚓”一聲響,一隻血淋淋的手掌掉落在地。

  那人一任鮮血狂涌,語調平穩地說:“這回你該回頭了吧?”

  燕流星此時心中驚濤駭浪莫可言表,可是口中依舊掙扎辯道:“一隻手又算什麼?要是今生碰到一個肯為我斷兩隻手的人,那我一定……”

  一輪明月忽然悄無聲息地從東山直升上來,一時大地一片銀白,陣陣清風吹拂不止,卻聽那人嘆口氣,頭奮力一揚,然後現出一個光頭來,原來那人戴了頂帽子給他一揚之下甩脫了,又溫和地說聲:“施主,你看我是誰?”說著從那寬大的袖子里伸出左手。

  藉著月光一看,那伸出的左手光禿禿的,再看面容,一臉悲憫雙眉低垂,不是慈恩又是誰?

  這老和尚為自個斷了兩隻手!“鐺啷”一聲,燕流星手中鋼刀落了地,他卻渾然不覺,耳中聽到慈恩又說:“老僧剛才不讓你認出我,只是不想讓你覺得自個罪孽太重啊!”

  燕流星好似聞所未聞,口中喃喃說道:“大師,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為我這樣一個人,你值得嗎?”

  慈恩抬頭緩緩說道:“在佛祖面前,螻蟻之命尚且不可小視,何況是人?施主你看,這清風拂山崗照月照大江,一派祥和潤物無聲,我佛從來都以慈悲為懷、普度眾生啊!”

  燕流星跪下來仰起頭看着,那月光映射在慈恩的臉上、身上,真的像罩上了一層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