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晚間,在江南青城,有艘東瀛來的商船順水停泊在了青城的柳月灣,商船並未裝東瀛的商貨,卻是高高掛起數盞燈籠,鼓聲密集,寬敞的船甲板上,霎時出現十幾個身穿東瀛服飾的女子,原來是一群東瀛舞姬。再看那隻紅皮大鼓,擊鼓者乃是一位青面男子,赤膊上身,手中執一對紅色鼓槌,腰間只綴着件草裙,頭上插孔雀翎毛,一副草莽土著的打扮,聞他的鼓點,乃蓬蓬勃勃,沸沸騰騰,讓人渾身有燥熱之感。舞姬踩着如此鼓點,翩然起跳,把異域舞蹈演繹得有聲有色,吸引了眾多風月場合的常客。
這青陽城中有家青樓,名叫天香樓,那天晚間出奇冷清。難得生意清淡,每個姑娘守空房,遂美美地一覺睡到天亮,豈知第二天早上,頭牌紅玲玉的屋內傳出絕望恐怖聲,嚇得眾姐妹撞屋而入,見紅玲玉散着一頭亂髮,眼神慌亂,右手正按在左手腕上,左手上纏着鴛鴦枕巾,枕巾顯然有血跡。老鴇趕緊搶過手來,剝開枕巾,紅玲玉的左手上的三根指頭已不知去向。
與此同時,青城衙門審案的堂桌上,卻被人丟放着三根手指頭。師爺馬道起先發現,知縣金善堂也起了個大早,聽到馬師爺驚叫后,一眼就認出堂桌上三根手指頭定是青樓女子紅玲玉的,紅玲玉的指甲上,通常繪着黃素菊,在三根殘斷的手指指甲上,的確各繪有一朵素菊,一摸,手指頭還有餘溫。金善堂之所以肯定手指的主人,原因在於這位青樓女子,除了有個好臉蛋好身材外,才藝也是頗精的,她會擂一面鼓,十根玉指溫潤地執一對陰陽鼓槌,鼓點被敲出來時,聽鼓者會陶醉在那鼓點裡,不能自拔,只待鼓點息了,人才走出鼓點所創的意境中,實是絕技。今年八月十五,青城五花會堂將在武廟前設下擂鼓大賽,聽說那祖籍青城的當紅太監史公公也會從京城趕回老家,觀摩這場賽會。五花會堂早已發下帖子,算紅玲玉一份的。
誰會這麼肆無忌憚把這兇案擺在知縣的齊眉下,分明是挑釁官府無能,金善堂趕緊叫出三名衙役,分別讓他們在嘴中含住一根斷指,護住斷指餘溫,火速前往天香樓,另吩咐馬道即刻去傳名醫猛飛針。眾人趕至青樓。
原來這被齊斷的手指頭,在兩個時辰內,只要保存着餘溫,經接骨得當,是可以復原的。
時間寶貴,猛飛針不敢馬虎,全力以赴給青樓女子紅玲玉救起玉指來。
一個時辰后,猛飛針汗流浹背,終於長舒一口氣,看來紅玲玉復指有望。
猛飛針告辭后,紅玲玉含淚,便把今早在睡夢中,忽然感到手骨萬般疼痛,見有個模糊黑影,已閃出帳外,跳下了芸窗,她才發現,原來她丟掉的是三根手指頭。
金善堂環視起紅玲玉的閣樓來,見角落裡有一面牛皮鼓,用手在鼓面上撫摸,輕輕擊打,幾聲沉悶的鼓聲,卻沒有發現那對陰陽槌。便問紅玲玉,鼓槌是否被盜?果真在壁上尋不到所掛的兩隻鼓槌。
金善堂嘆道,真是多事之秋。
紅玲玉見狀,並不心痛,道:“其實金大人不必擔憂,丟掉的只是兩隻普通的鼓槌,並不可惜。”既然並不珍貴,金善堂也就釋然了。
看來黑衣人此行,並不是索要身家性命,唯獨只要了她的三根手指,很明顯是要讓紅玲玉從此不能握槌擊鼓,可惜那黑衣人算錯了一步棋,他原本打算把手指頭丟到縣衙門顯擺,沒料到知縣一眼就認出手指的主人,不失時機地又給接了回去。不能擊鼓與之又有何關聯?紅玲玉擊鼓憑的是自己的才藝,只是為風月助興,豈是戰場拼殺之鼓?莫非是為了賭八月十五那場擂鼓賽會?紅玲玉應該算是一位強手,樹大招風,所以惹來斷指之禍,給她個下馬威。此次賽席評委上,金知縣當然是佔了一個席位,賽會頭名,將可拿到一張進入宮中鼓樂隊的入場券,最近皇宮裡組織了個鼓隊,專門給後宮妃子們取樂,所以這也是史公公趕回老家的緣由之一。
這日傍晚,金善堂還陷在此案中出不來,馬道見狀,直言道:“大人暫且寬心,雖說還沒找到黑衣人,破不了案,今日猛飛針已到青樓給紅玲玉拆線,曾言其所接的手指業已可動,離八月十五還有些光景,料那紅玲玉還能參加賽會!大人不妨出去散散心,聽說那東瀛商船未返港,一直停靠在柳月灣招徠生意,何不去探探?”聽了師爺一席話,金善堂動了心思,二人便簡裝前往柳月灣。
柳月灣大變了個樣,本來這兒只是個簡易的碼頭,冷冷清清,這東瀛船一來,青城的商販瞅准商機,倒也在這兒開闢出一條小貨街出來,一溜兒過去,有賣吃的,有賣玩的,應有盡有,這商船上的鼓點還未敲響,商船已摘了紅燈籠,改換金黃色的帳,金黃色的帷幔,真是滿船盡披黃金帶了。
不久,那商船上響起了幾聲鼓點,隨即見兩個東瀛武士放下一塊塗過紅漆的寬厚木板,徑直靠在柳堤岸上,成了一座架橋,直通那商船。柳堤口這邊,儼然站着剛才那兩個武士,原來是下船來收銀子的。見柳月灣已聚集不少看客,馬師爺也掏了銀子,交了兩個人頭稅,便上到商船,撿了個位置。
金善堂見東瀛鼓面寬圓,而敲鼓用的鼓槌卻是小了點,並不與此鼓搭配得起來,雖兩支都是火紅色的槌頭,仍與丟失的陰陽鼓槌頗有些相似,見那男子釉彩塗面,只留兩隻眼珠子在轉,甚是詭異。
鼓點敲起來了,緊鑼密鼓,待那些東瀛女子從畫屏后閃了出來,眾人嘩然,今日服飾半裸半藏,料定跳的是艷情舞了,難怪青城男子百看不厭。金善堂便撤,師爺只好跟着,剛要下船,卻聽那敲鼓師換了一個曲調,卻是岳飛將軍的那曲《滿江紅》,這倒新奇,一個東瀛人竟然懂得把此曲調轉為擊鼓調。見他手上鼓槌,擊在鼓面上,跳出粒粒音符來,方顯功力,那群舞着的女子,附和着此鼓的悲愴昂揚,竟也舞出滿船紅火來。
在觀鼓人流中,有個女扮男裝的假公子,着一身青衣,搖把摺扇,你道那人是誰,正是紅玲玉,紅玲玉一見擂鼓者和他手上只八面玲瓏鼓槌,她內心已經很清楚,這人正是她要尋找的師兄江流兒。紅玲玉暗暗觀察,悄悄拿筆在撐開的白紙摺扇上繪下江流兒的真面目。
原來,紅玲玉數年前曾和江流兒同拜在冷麵鼓王碟空的門下,參習鼓藝,冷麵鼓王有兩項獨門鼓藝,分別是那陰陽鼓和八面玲瓏鼓。冷麵鼓王只允許他們學藝一種,便讓二人抽籤決定,後來江流兒抽中了八面玲瓏鼓,配八面紅綉鼓槌,紅玲玉抽中了陰陽鼓,配陰陽鼓槌,二人同在斷崖山習藝,各得精華。八面玲瓏鼓的魅力在於聽鼓者極容易上癮,一旦上癮,不聽此鼓點便像掉了魂似的。而陰陽鼓看似平常,卻能讓人在鼓點裡走進一個幻象。可惜的是,江流兒犯下師戒,曾偷偷下過斷崖山,被冷麵鼓王一訓,揚言要廢掉他的鼓藝,江流兒心內不服,料想自己習藝已精,便偷偷在那茶碗里放了毒藥,毒殺了碟空,偷偷帶走八面紅綉鼓槌,離開了斷崖山。碟空被毒茶一侵,並沒有當即死去,硬撐着叫過紅玲玉,把本來不想傳給她的最後一招奪命鼓藝傳給了紅玲玉。紅玲玉明白碟空的意願,帶着陰陽槌下山後,遍尋不到江流兒,後來聽說江流兒已逃往東瀛國去了。那一年發生很多事,紅玲玉因為報恩,不得已入了青樓。
隔日,師爺見到金善堂時,一臉無辜,金善堂便問他為何如此?師爺吞吐說,耳朵里生癢,心底極盼望聽到那東瀛鼓聲,似有個隱約的鼓聲在牽制着他,他反問金善堂有此感覺嗎?金善堂一聽,奇了,他也有同樣的感覺,心底極盼那黃昏到來,好上那東瀛船。金善堂道聲壞了,難怪東瀛商船生意好,原來那鼓聲有問題,能讓人上癮。
這時,衙役上來傳話,說衙門口有個女子,想見金善堂大人。
金知縣見來人提着幾瓶老酒和一籃子水果,內疚言道:“此案還未破,倒先謝來了。”紅玲玉張開左手五指,那三根曾斷掉的手指看起來雖有點唐突,但也是接得合情合理,見她握物也是靈活靈便的。
紅玲玉笑道:“八月十五的那場賽會,小女子得為這失而復得的手指盡心儘力,也不枉金大人的贈指之恩。”隨即岔開話題,請求金善堂,希望能藉助官府之力,力薦她,讓她晚間在東瀛商船上支鼓,與東瀛鼓者來個較量。
金善堂有些不解。紅玲玉伸出嫁接的三根手指頭道:“其一這就是理由,其二大人也不想見那青城百姓的銀子都入了這蠱惑人心的東瀛鼓者的腰包吧。”
當夜幕再次來臨,東瀛商船依舊金碧輝煌,卻見官府馬道帶領一隊官差,抬過一面鼓,徑直上得商船,支在東瀛鼓對面,來個擊鼓賽會。東瀛鼓者並不惱,表示接受挑戰。
待那神秘挑戰者來到鼓前,東瀛鼓者見其頭上戴副面具,男身打扮,猜不出身份來,但一看到來人手中執着一對陰陽槌,他驚訝地睜大眼睛,東瀛鼓者果真是江流兒,他那晚偷去的鼓槌並不是帶自斷崖山的真正陰陽槌。不過,陰陽槌的厲害所在他領教過,並不怯它。
雙方一開鼓,天空似有行雲布雨之感,頓時黑雲壓船。江流兒密集的鼓點,似海嘯席捲而來,呈八面玲瓏,十面攻擊之勢,然紅玲玉手執陰陽槌,並不奪勢,只由輕逐重地敲擊鼓面。你道那鼓面上有什麼玄機,原來鼓面上正描着江流兒的人像圖,這正是碟空秘傳之法,只要鼓面上繪有人像圖,用陰陽槌擊之,再敲一曲聽似和風細雨鼓調,實則是奪命鼓調,鼓面上那人必被陰陽槌索命無疑。
果然不出所料,紅玲玉逐步加重鼓力,對面的江流兒胸口突感難受起來,沒幾下,再也聽不到江流兒磅礴的鼓聲了,卻見他口吐鮮血,終於趴在鼓面上。
這怪異一幕,使得聽鼓之人個個清醒過來,都道實在是可怕,他們在這東瀛鼓者的鼓聲中沉浸了個把月,累得身心疲憊,家財掏空。
只是等到八月十五擂鼓大賽開場,卻沒見紅玲玉參賽。陰陽槌至此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