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出過遠門的周媽,此刻要離開湖南老家,千里迢迢到北京去了,幹什麼?為東家老爺要賬去!
北京城的一個大人物欠她的東家老爺15萬大洋,如果她要過來的話,老爺答應給她一萬。一萬大洋,天!是她這個被人支使的老媽子做夢都不敢想的巨款哪!有了這筆錢,別說她下半輩子不愁吃喝了,就連兒子都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她的兒子在上海上學,需要不少錢呢。
一路上辛苦勞頓自不必說,到了京城后,周媽犯了愁了,這偌大的京城,可到哪裡去找那個欠債的人啊。可她一打聽,竟然人人都知道那人的住址,不費多大的工夫,她竟找到了那人的住宅。
到那裡一看,周媽有點犯怵了,只見高大威武的大門旁站着幾個荷槍實彈的士兵,一個個立得綳直。周媽來來回回走了幾趟,覺得不進去終究不是事,實話實說又怕不讓進,驀地她心生一計,走上前去對一個哨兵輕聲說道:“大兄弟,我是湖南來的,有重要的書信要交給你們家老爺,請讓我進去好嗎?”
那個哨兵一看是個鄉下老媽子,不耐煩地說:“去去去,你會有什麼重要的書信,莫不是想進去討口飯吃吧!”
周媽嘴一撇道:“看你說什麼話,我一個老婆子沒事幾千里地跑過來要飯哪?我不是嚇唬你,真要是耽誤了正經事你可吃罪不起啊!”說著,她還從衣襟里掏出書信的一角給他看。
哨兵一看急忙跑進去通稟。你知道這家的主人是誰,正是袁世凱,他費盡心思當上了皇帝,可沒有多長時間就被迫退了位。這會他正在書房裡喝茶解悶呢,忽聽說湖南有重要的書信送到,忙一連聲地叫快請。原來這時湖南已經宣布獨立,他以為是自己的舊部親信送來的好消息呢。
等周媽被請了進去,把書信交給他,他一看真是大泄氣,“啪”地把書信往桌子上一拍道:“這個王愷運,都什麼時候了,還有臉來要債,真是錢迷心竅!走走走,你回去對他說,沒錢!”
他這一發脾氣,周媽不幹了,不滿地說:“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連天王老子也不例外。你欠人家錢不覺得臉紅,還罵人家臉皮厚,這是什麼道理!我大老遠的來了,茶都不讓喝一口,就趕我出去,是心虛還是不懂待客道理?”
這一番不軟不硬的話,嗆得袁世凱干張嘴說不出話來,無奈只得喚僕人斟上茶,他見周媽不那麼好對付,於是換了一種口氣說:“當初我是許了他只要上京來勸進,就給他三十萬大洋,王愷運這三個字每個字就值十萬塊,夠貴的了。現在我的事業也沒有成功,那錢就不好再給了吧,再說當初我已經讓湖南總督給了他十五萬,也算對得起他了,不要貪心不足吧?”
周媽冷冷一笑道:“你也是當過總統登過龍位的人,我有一個小官司你給我斷一下吧,鄰居阿才借了我三十個大洋去販茶葉,過後他說他賠本了,不還我錢了,你說我這錢該要不該要?”
就這樣,兩個人唇槍舌劍,說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最後袁世凱耍起了賴:“別管怎麼說,我這錢是不能給你!”周媽絲毫不讓:“你不給我,我就不走,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
接下來,周媽還真住在了這裡,她也不眼生,見了誰都是自來熟,沒幾天,就和袁世凱的幾房姨太太以及上上下下的人都混熟了。袁世凱是拿定了主意不還錢,所以看見了周媽只當沒看見。周媽每天在袁府吃兩頓飯,晚飯必定到街口湖南人開的一家飯館去吃,說是不吃家鄉飯就不舒服。
她能沉得住氣,袁世凱沉不住了,一天,派人來叫周媽,說是給她錢。周媽滿心歡喜地跟着來人東拐西拐來到一處房子前,看到這裡挺陌生的,周媽不禁遲疑了,架不住來人一股勁地催,她只好跟着他走進一間大房子里。剛一進門,“咣當”大門關上了,這間屋子挺黑,她立了好大一會才適應過來,等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不由得一驚,只見袁世凱黑唬着臉端坐在居中的太師椅上,兩旁站着七八個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
“周媽,你要知道,我袁某人也不是吃素的!放你在這裡白吃白喝幾天,也夠你的了!你要再賴着不走,可別怪我不客氣了……”袁世凱哼了幾聲說道。
周媽定了定神,不卑不亢地說道:“哎呀,你擺這架勢可嚇死我了!全中國這麼大都被你搞定了,別說我這個沒有四兩力氣的老太婆了,你要殺我還不像捏死個螞蟻啊。不過我死了不要緊,只是恐怕要侮辱到你的名聲了,你能讓你府里的人保住密,可你捂不住外面人的嘴啊?我只要今天晚上不到我老鄉的餐館里吃飯,他們就知道我出事了,明天你辦的好事就能傳遍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啊!”
袁世凱原想能嚇走她就嚇走她,嚇不走就動真格的,萬沒料到周媽還有這麼一手。他到底是狡詐善變的人,腦子一轉,又想起了個主意,當即“哈哈哈”大笑幾聲,說:“周媽你別在意,我這是給你鬧着玩的,其實錢已經給你郵過去了,現在你馬上動身,到了家正好能接着。”
“我一個老婆子不懂得其他道道,就認得大洋,你不給我現洋,我就是不走!”周媽還真是鐵了心了。
這下弄得袁世凱無計可施,懊喪地說:“你願意住就一直住下去吧,反正我也能管得起你的飯,大不了給你養老。”
第二天上午,周媽正在院子里閑逛,忽聽得花園裡很是熱鬧,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個大鼻子藍眼睛的洋人在給袁世凱的四姨太畫像,大概是袁世凱苦惱無聊,就找個事來解解悶兒。不大工夫,洋人就畫好了,眾人見了齊聲叫好,唯有周媽搖搖頭說不咋地,畫得色彩太重,沒有真人親切。
大家見她評論的有眼有板,都紛紛和她開玩笑,說你是否也會畫畫啊。周媽自信地說,小時候經常剪窗花描紅紙呢,不是吹大話,我畫出來的東西說不定比這洋大人畫的還耐看呢。
眾人都一起鼓噪讓她也畫一幅和洋人比比看,周媽只是一味地推辭。袁世凱今天也在興頭上,忍不住說道:“如果你畫的比這個洋人畫的還好,欠你的錢,馬上還你,如果你比不過這個洋人,那麼你也別要錢了,立即收拾東西回湖南去。”
這明顯是個周媽必敗的賭局,別說你可能畫好,即使畫好了,在場的都是袁世凱的親近人,誰會去迎合周媽呢。但是周媽想都不想,一口應承下來,並且約定無論結果怎樣,雙方都不許反悔。
“畫複雜的我畫不下來,就畫咱們常見的——乾脆畫個小老鼠吧,行不行?”周媽問洋畫家。
那個洋人在中國多年,也是懂得中國話的,聽說這個不起眼的老太婆要和他比畫技,自然不屑一顧,對她的要求,滿口答應。
袁世凱吩咐給周媽拿文房四寶,周媽連忙擺手說不用,我自有我的畫法,你們在這裡等着,我去去就來,說著她就匆匆離開了。
等她回來時,洋畫家早已畫好,老鼠偷奶酪的畫面,一個大老鼠在桌子上貪婪地吃着奶酪,還招呼下面的兩隻小老鼠快點上來,他畫得惟妙惟肖,讓人看了忍俊不禁。
等周媽把她的“作品”展開,眾人不由得一陣哄堂大笑,那是什麼樣的畫啊,一塊污跡斑斑的白布上,畫著黑黑的一團,如果不是一頭尖一點像老鼠頭,一頭細細的像老鼠尾巴,真讓人看不出那是什麼,只以為是沾了一塊灰呢。
袁世凱得意地說道:“周媽啊,不用我說,這孰好孰差,已見分曉了,我勸你還是趕快回湖南得了,回去得晚了,恐怕連路費都沒有了。”
周媽則不服輸,她說這裡都是你的人,評判自然都向著你,不能算數。袁世凱問她怎樣才算數,周媽說,能判斷到底誰畫得像老鼠,人說了不算,只能由貓說了算,應該抱幾隻貓來,看它們撲向誰的畫,誰就算贏。
袁世凱還在猶豫,幾個姨太太覺得這個方法倒是很新奇,嚷嚷着催人去抱貓,他也只好同意。
不大一會,僕人們抱來三隻大花貓,剛把它們擱在兩幅畫的中間,就見一隻貓“噌”地向周媽的畫撲去,銜起來就跑,另兩隻貓也不甘示弱,追過去就搶,三隻貓你追我跑,竄到院外去了。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洋畫家更是把嘴張得像個老鼠洞,只有周媽喜滋滋地問道:“袁大總統,這下沒話說了吧!”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袁世凱不好再反悔,只得狠狠心道:“給,全都給你!”
等銀行的支票拿到手,周媽這才高興地離開袁府。臨走時,袁世凱問道,那天比賽畫畫,你到底是用了什麼辦法取勝的?周媽道:“現在欠款已經到手了,告訴你也不礙事,那天我是到廚房裡拿了塊案板上的抹布,用木炭畫的。那案板才殺過魚,抹布上當然也沾了濃濃的腥味,那貓兒哪有不好腥的,聞着腥味還不拚命地撲上去啊,至於究竟是不是老鼠,它還管那麼多啊!可嘆這些貪嘴的貓呀,只落得空歡喜一場!”
周媽說的是貓,袁世凱卻怎麼聽怎麼像說自己,他獃獃地站在那裡,連周媽走遠了也不知道。
這筆巨款真的回到了王愷運的手中嗎?沒有,周媽交給了她的兒子,她兒子此時已經加入了中華革命黨,周媽相信兒子乾的是正事,因此就交給了他做經費。這個消息後來傳到了袁世凱的耳朵里,他更是氣惱交加,暴跳如雷,沒多長時間,他便在一片罵聲中一命嗚呼了!他這一死,周媽回去更好交差了,死人的賬,你找誰要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