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北地區,特別是吉林和黑龍江兩省,以出產木材而聞名。從前沒有公路也沒有鐵路,沒有汽車也沒有火車,木材運輸全靠江河水道,這樣松花江、鴨綠江和圖們江就生成了一種以採伐木材和放流木材而得名的“木幫”文化。
馬市台北大東溝老曲家,男人曲宗貴,娶個媳婦叫胡桂英,兩口子已生了三個孩子。可由於胡桂英16歲過門,雖然有三個孩子,那年也才24歲。男人是皮鋪的“薰匠”,成年累月站在撈缸前鼓搗水,一來二去的遭了涼,32歲那年癱瘓了。
他這一病,把這個家和三個孩子撒手交給了胡桂英,五張嘴叫喊着要吃要喝,這一下可要了胡桂英的命。
那年,到了八月仲秋,一副副老排從上游漂下來,整個大東溝都滿了。早上起來打眼往江灣海口上一望,排上木把(稱放排的男人為木把)們做飯的炊煙像雲彩一樣在地平線上漂蕩,厚厚的一層。
桂英家的鄰居有個女人叫翠花,這兩天天天擦胭抹粉,出出進進笑眯眯的。她男人在家給她做飯,把好房子和南炕騰給媳婦和木把。人家的孩子整天嘴裡叼着糖球,連燒餅都吃夠了。扔在洋溝里的饅頭,叫老曲家的孩子撈出來,可是已經爛了。
從前有句俗話說:木把來到丹東縣,豬鴨雞狗都換飯。
老曲家兩口子看在眼裡,痛在心上,可誰也不開口。
這天早起,翠花一出門,碰上了桂英。她一愣,說:“桂英妹子,你咋還在家裡悶着,可街筒子都是木把啦!”
“俺,俺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你就受窮!”翠花說話也拉擦,“東西長在咱們女人身上,和誰都一樣。俺們小嘎他爹圖希木把的錢,木把圖希俺身子。咱啥也不費,怕啥?”
“這……”
“還這啥,沒幾天啦。木幫賣完木頭就走!你要有意,姐給你找個老實的。說話呀,我沒工夫陪你!”說完,翠花擰擰達達地走了。
她們的對話,讓躺在炕上的曲宗貴聽了個一清二楚。
媳婦進了屋,男人一門抽悶煙。過了好一陣子,男人說:“桂英,你說的話,俺都聽到了。我癱瘓這幾年,可苦累了你。我不能照顧你和孩子,還連累了你們。眼下,木把們都滿街了。孩子他媽,有可心的,你找一個吧。我不能總佔著這鋪炕!下屋小棚子涼涼快快的,俺去住。”
桂英說:“孩子他爹,你說什麼呀!”
“唉,我不知咋就說出這樣的話!”
媳婦嗚嗚哭開了。
男人又說:“就是你同意了,我心裡也不是滋味呀!不是心痛我自個兒,是心疼你的身子。但我又知道你這是為了家,為了我,為了孩子……”
男人說著,也哇哇地哭開了。
女人嗚嗚哭得更厲害啦。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胡桂英心裡也在盤算着。
事情也就湊巧,翠花來到一副排上,是二十四道溝劉德臣把頭的老排,十來個木把見了翠花,都爭着拉她的手。翠花說:“這兒不方便,上俺家吧!”
木把問:“你男人呢?”
翠花說:“瞅你問的這個笨,這個節骨眼上男人都找地方躲出去了,寬寬綽綽的大炕,一順水的留給了木把!”
木把們一聽,樂屁了。
於是,大夥立刻講了價。就要走時,翠花忽然想起了桂英的情況。
她帶着四個木把往她家走(因為木把一般情況下不留女人在排上住,怕出事,不吉利),到了家門口,翠花對其中一個挺老挺老、歲數大約有50歲左右的老木把說:“你到那家!”
她又喊:“桂英,來客了。”
這時,桂英已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抹了把眼淚走了出來。
翠花一指說:“就是她!”
事情真巧。這老木把叫劉老四,五十歲人了,從來沒摸過女人的邊。放了幾十年排了,這回到丹東,他見別人都去找“海檯子”(暗娼)風光風光,自個兒也動了心。加上翠花來了一宣傳,說她們這些人乾淨、年輕、身子好沒有病,又不騙人,不像窯子里的胡來,於是就活了心啦。聽翠花一介紹桂英,他愣了個神兒。
再打眼一看,站在面前的桂英,穿着一件洗褪了色的藍布衫,頭梳得平平整整的,小個不高,很瘦,小臉丁丁香香的,挺招人喜歡,又挺叫人可憐。劉老四就跟桂英進了屋。
他第一次嘗到女人的滋味,彷彿才知道他這一生一世沒白活。於是在丹東的一個來月,他幾乎天天在胡桂英家裡種地幹活,把曲宗貴和孩子們打扮得利利索索的。他呢,也讓胡桂英給收拾得乾乾淨淨的,人好像年輕了20歲。
從此以後,每年一趟他來丹東。頭半個月,曲宗貴就跟女人說:“孩子他媽,準備準備吧!”
她呢,也像迎接自己遠方歸來的丈夫一樣拆衣洗被,收拾屋子掃炕,一切都弄好,等着劉老四。
這是一種典型的“季節婚”——木把拉幫套姻緣。像這種形態的婚姻,在當年的大江沿岸是舉不勝舉的。
這一年,劉老四又來到胡桂英家。女人告訴他,自己已有了,是他的骨肉哇。一聽是他的骨肉,劉老四樂壞了,於是幹活更加賣力,並把所有的錢都給了女人。
又一年,劉老四的那個孩子已經五歲了,他也蒼老不堪了。在丹東待了半個月,眼瞅着天氣涼了,該返回山裡了。
頭天晚上,女人哭腫了眼睛。
曲宗貴躲出去了。早起,女人給劉老四備好衣帽鞋子,突然摟住他的脖子,死死地不放,說:“老四呀,這些年,太虧了你啦……”
劉老四心裡也難受,但強打笑臉說:“唉,一點一點就好了。桂英,有你對俺好,就啥都有了。”
劉老四一步邁出院子,向官道上走去。胡桂英頭倚門框,哭得淚人似的,說:“孩子他爹,頭副排你就下來,我等你。冤家呀……”
憑良心說,她一家人全靠人家劉老四的錢活着,而這些年,她慶幸自己遇到了一個劉老四這樣的好男人,可她不知道,這竟是她與心上人的永訣。
第二年,當第一副老排從上游下來,胡桂英和往年一樣,打扮好了去江邊迎接親人。可左等沒有,右等沒有,眼看到了秋啦,從上游下來一副老排,正是劉老四他們柜上的夥計。
胡桂英發瘋似地迎上去,卻見排上沒有自己要等的人。
這時,別人捎過話,他們的排在老母豬圈哨口“起垛”,劉老四和另外兩個夥計,都送了命,屍骨就埋在了那兒的岸邊。說著,遞過一個包袱,是劉老四從山裡給胡桂英帶來的山菜和蘑菇。還有一隻用樺樹枝做成的小船。
從這以後,人們再也沒有看見過胡桂英,有人知道不久曲宗貴死了。聽說胡桂英領着劉老四留下的那個孩子走了,往上遊走了,找劉老四的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