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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金蟋蟀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明朝時候,鬥蟋蟀之風頗為盛行。無論是民間百姓還是王公貴族,都以鬥蟋蟀為樂,並賭以豪資。京城之地難產蟋蟀上品,王公大臣們就把目光投向地方,要各地方給自己搜羅上好的蟋蟀,好在搏鬥中獲勝,贏取大量的金錢。各地方的官員們也看準了這點,命令百姓們下田抓蟋蟀,選出其中的良品,送給各部官員。

  河間府本是個苦寒之地,卻是個出上等蟋蟀的地方。這裡的蟋蟀個頭不大,但卻異常威猛,衝殺撲咬,下嘴極狠,常常是剛一上場,就咬得對手腿斷尾折,落荒而逃。但年年捕捉,上好的蟋蟀都被捉走進貢了,餘下的劣品繁衍生息,其品質未免呈現頹廢之勢,再要找到上品,卻是難上加難了。各部官員認準了這裡的蟋蟀,明令暗要,錢知府卻是神仙小鬼一個都不敢得罪,愁得直是唉聲嘆氣,連上吊的心都有了。

  眼看着就要到八月十五了,那是送蟋蟀進京的日子,可錢知府收上來的蟋蟀還少得可憐,不禁眉頭緊鎖,焦躁地在府衙里走着溜兒。這時,他忽然聽到街上傳來一陣鑼響,接着就有人在那裡叫喊:“上啊,上啊,把它的腿給咬下來!”錢知府聽得明白,這是有人在鬥蟋蟀呀。他立馬來了興趣,大步流星地出了府衙,來到街上。

  果然,街上聚着黑壓壓的一群人,正圍成個圓圈,一個個探着腦袋,使勁往裡擠着看。兩個衙役開出一條道兒來,錢知府這才擠進人堆里,看到中間的空地上放着一個陶罐,陶罐中間置一隔板,隔板左邊是一隻蠢蠢欲動的大蟋蟀,右邊卻是一隻再普通不過的小蟋蟀。錢知府再看看左邊這位主兒,卻是河間城裡有名的闊少馮寶,右邊那位卻眼生,看樣子不過是個鄉下娃子。

  馮寶面前,堆着兩個銀元寶,那個鄉下娃子跟前,只有一兩散碎銀子。賭資如此懸殊,從所未見。錢知府不禁大為驚詫,問那馮寶道:“你若是贏了,不過才贏他一兩銀子,輸了,卻要輸這許多。這樣的鬥法,你可不虧大了?”馮寶一心只在蟋蟀上,頭也沒抬,更不知道問他話的是知府大人,隨口說道:“不知道可別瞎說。”錢知府料想其中必有蹊蹺,也不再多問,只管睜大眼睛仔細觀瞧。

  中人一撤隔板,兩隻蟋蟀怒目而視。那隻大蟋蟀氣勢洶洶,抖動着翅膀,兩隻大腿一弓,身子一坐,奮力一彈,撲向小蟋蟀。那隻小蟋蟀卻是不慌不忙,抖動着翅膀“嘟——嘟——”脆叫了兩聲,忽然後退了兩步。那大蟋蟀撲了個空,正準備再撲,那小蟋蟀卻已彈射而出,兩隻翅膀快速地扇動着,仍是“嘟——嘟——”有聲,速度卻是極快,一下子撲到了大蟋蟀的後背上,張嘴就咬,一口咬掉了大蟋蟀的半隻翅膀。

  大蟋蟀吃疼,料到情形不好,瘋狂地轉動着身子,但那小蟋蟀伏在它背上,卻是異常地安穩,張嘴又咬掉了大蟋蟀的半個翅膀。大蟋蟀連竄帶蹦,小蟋蟀卻仍是穩坐其背,只一低頭,就咬掉了它的一隻大腿。那大蟋蟀身子一歪,倒在地上。那隻小蟋蟀振動着翅膀,“嘟——嘟——”地叫着。

  馮寶嘆口氣,把面前的銀元寶都推給鄉下娃子:“桂兄弟果然出手不凡。佩服,佩服。”原來這鄉下娃子叫桂滿臻。他一搖頭,甚是苦惱:“可憐我家徒四壁,竟養不起它了。馮兄若不嫌棄,就帶回府上吧。”馮寶聞聽此言,大喜過望。桂滿臻蓋上陶罐,交給馮寶,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瓷瓶遞給馮寶,叮囑道:“馮兄,這蟋蟀若不吃金,其銳氣必減,也就不能稱王稱霸了。我這裡還剩了一點點,全交給你吧。”說罷,轉身就走。錢知府大叫一聲:“桂兄弟慢走!”

  錢知府看到那小蟋蟀勇勝大蟋蟀,已經夠吃驚的了,再聽說這小蟋蟀要吃金,更是驚得瞠目結舌。他叫住了桂滿臻,微微一笑,言道:“桂兄弟的言詞,未免也太虛張了吧。”桂滿臻聽了,倒也不急不火,微微一笑,要過了那隻小瓷瓶,從中倒出一片薄薄的金葉子,遞給錢知府。

  錢知府接到手心裡一看,倒也不假。他把金葉子放到陶罐中,卻見那小蟋蟀湊過來,果真吃下了那片金葉子。剛才經過了那一番苦戰,這隻小蟋蟀本已現出頹狀,吃下這片金葉子后,頓時精神百倍,振翅而鳴。這下,錢知府可就更驚得目瞪口呆了。

  錢知府如獲至寶,拉着桂滿臻徑奔到了府上,開上一桌豐盛的酒席,舉杯痛飲。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錢知府也不隱瞞,把他發愁的事說了,懇請桂滿臻幫他一個忙,培育出幾十隻上品蟋蟀,他好上交了事。桂滿臻本是河間府所轄十八里店村的一個鄉民,只因玩得一手好蟋蟀,就受到知府大人如此禮遇,甚是惶恐,連連答應下來。

  他告訴錢知府,金是一味葯。把金打成薄薄的金箔,吃下後有寧神增智之功效,這小小的蟋蟀因長期服用,竟臨大敵而不亂,專找敵手的破綻,一攻得手。錢知府茅塞頓開,不禁點頭稱是。錢知府吩咐衙役從庫中取來金銀,跟着桂滿臻到各處去收買上好的蟋蟀,回來后再由桂滿臻調教。

  桂滿臻帶着幾名衙役跑遍了全府的各處鄉鎮,終於收買來了十幾隻蟋蟀。這些蟋蟀個頭不大,但卻虎虎有威。桂滿臻把它們放到陶罐中,不再飼以菜蔬,而是喂以金箔。十幾天下來,那些蟋蟀果然一點一點改變了顏色,由淡棕色而轉黑,一個個更是齒尖翅亮,就連鳴叫的聲音,也分外地清脆悅耳。錢知府看到這些變化,自然喜在心裡。眼看着八月十五就要到了,他叫過桂滿臻,問道:“這些蟋蟀可稱得上是上品了嗎?”

  桂滿臻微微搖頭:“卻也未必。”

  錢知府聞聽此言,腦袋裡“嗡”的一聲,險些暈過去,顫着聲兒地問道:“此話怎講?”

  桂滿臻道:“這些蟋蟀的品,是靠體內的金養起來的,這些蟋蟀本身並不出眾。如果大人把以金飼蟋蟀的秘密透露出去,別人也用此法效仿,那些上品的蟋蟀品質更佳,那是要遠遠勝過咱們的蟋蟀了。如果大人不透露出去,這些蟋蟀吃不到金,體內的金逐漸耗盡,那更是差勁不過的啦。”

  錢知府聞聽此言,悚然一驚。這個問題他早怎麼就沒有想到呢?這個秘密不管他是透露出去還是不透露出去,他的蟋蟀都是下品,各部的大人怪罪下來,他又哪裡擔當得起?他頓時覺得後背一冷,竟出了些許虛汗。他皺緊了眉頭,在屋子裡來回走溜兒。宋師爺閃閃眼睛,湊過來說:“大人,我倒有個主意。”錢知府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忙着問道:“怎麼辦?”宋師爺笑笑說:“不如就讓桂滿臻多帶些黃金,到京城裡專門飼養咱們進貢的蟋蟀。只要他不把這個秘密泄露出去,咱們的蟋蟀又能稱為上品,那也能蒙過去了。”

  錢知府想了想,也沒有比這個主意更好的,當即找到桂滿臻,跟他說了。桂滿臻一驚,連連擺手:“這個差事我可不能答應。那要是有個閃失,大人們一生氣,我這顆腦袋可就不保了。”錢知府忙說:“只要你盡心竭力,不會出現差池的。”桂滿臻還是連連擺手:“這麼嬌貴的東西,難說不出個三長兩短的。大人,你還是饒了我吧。”

  錢知府板起臉來:“本大人好言相勸,你若還是不聽,也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說著,他就叫過了三般衙役,準備給桂滿臻上枷。桂滿臻看逃不過去,只得苦着臉答應下來。

  八月十五這天,桂滿臻跟着幾名衙役啟程赴京。

  過了些日子,得到蟋蟀的大人們都給錢知府捎過話來,稱讚那些蟋蟀品質優良之外,也不忘了說些感激錢知府的話,稱如若有機會,一定舉薦他到富甲之地任職。錢知府知道這些不過都是堂皇之詞,但能過了這一關,心裡的石頭也算是落了地。

  又過了些日子,京城前門外的繁華之處,新開了一家綢緞莊。這家綢緞莊的掌柜,就是桂滿臻。桂滿臻早已不是那個鄉下娃子的打扮,換上了一身名貴的衣裝,笑吟吟地站在店門口迎送客人,說不出的志得意滿。後來不知從哪兒露出了口風,說他親口誇耀,他開店的本錢是錢知府慷慨相送的。誰都不信錢知府會無緣無故地送他錢,他才說出了老底兒:那些蟋蟀吃的,並不是金箔,而是強身健體的中藥。他把這些中藥做成了金箔模樣,又染上了金漆,引得錢知府上當了。

  有人嫉恨於他,就把這話捎回來傳給了錢知府。錢知府只是呻吟着,卻說不出話來了。他得了重病,吃喝不下,眼見着就活不成了。宋師爺從京城裡請來了名醫。那位名醫給錢知府號完脈,十分詫異地看着他,問道:“錢大人原本身體健康,卻為何要吃下那許多金箔?金箔消化不了,在胃裡堆積,已經擰結成了一個堅硬的金彈,沒有能夠化解的藥物了。”

  幾日之後,錢知府歸西,葬在城東。

  忽一日,人們發現錢知府的墓被挖開了,棺蓋大開,錢知府的屍身被棄至一旁,肚腹被割開,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