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了美,世界將是一片黑暗,如果沒有了丑,世界將是一片透明,黑暗是虛無,透明也是虛無——而人的世界是“有”。)
每隔一段時間,羅槐總要遠離燈紅酒綠的村野,到樹蔭蔥鬱的形影寺洗去凡塵,靜心靜身。每次來他都會為寺院做些實際工作來改善寺院的建築和必需的設施,這次他也不離外,他喜歡這片樹木遮蔽的佛門聖地,走在狹長的小石路上,春有“蕊香蜂競系,泥軟燕爭銜”,夏有“諸蓮千朵白,岸柳兩行青”,秋有“秋霜多過雁,夜月有啼鳥”,冬有“寒冰三心厚”的壯觀。由視野進入身心,一切的世塵和髒亂由此消融。“薔薇香露,秋沼芰荷。”何方一處美景,他手上的罪惡和沾滿無形的鮮血都齊刷刷般地洗凈。他又回到了“人之初,性本善”,說是施善,不如說是贖惡。羅槐常常這樣想。
他踏上了剛修好的小橋,幾個亭子也已修建完工,有柱香者三三兩兩地進進出出。遠遠地,一個十六七歲,稍胖的女孩進入視線,讓他關注她的不是她原始純靜般的美,而是一身內衣穿着,頭髮散亂,渾身流露的癔態。這是誰家的女子?這麼一個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不會是遺傳還已有不尋常的經歷吧?
羅槐慢慢走近她。她正盯着亭下的小池塘的河水出神。此是春末夏初,天乍熱還涼,水中剛放置的小金魚正有一隻緩緩地游過。她露出孩子般欣喜的稚氣,嘴角的笑綻放出春夏之意的所有盎然,絲絲柔柔的弦動有節奏地在羅槐心中輕輕流轉。突然,她站起來走向那隻正搖動着尾巴,正自由自在遊動的小魚,眼看要掉進水裡。羅槐一驚,快步走過去拽住她的一隻手。此時她的臉上已由柔和變得鐵青。“放開我!我沒錯!我沒錯!那魚是我的!是我的!”“是你的,全是你的。”羅槐被她的神經錯亂吃驚着,憐惜湧上來。首次被陌生人肯定的她頓時安靜下來,臉色由鐵青慢慢回復因剛用力留下的紅暈,在她白皙閃亮的臉上猶如兩片粉紅的桃花。在他一句肯定的話語撫慰下,她臉上露出被認可的滿足的笑意,兩個酒窩不停地翕動着,猶如翕動着一個永恆的夢。羅槐的心弦無節奏地響動着,平生第一次想疼惜一個女孩的衝動爬滿身心。他握住她柔軟的小手不肯放下。“我那道題沒有錯,老師硬說我錯,第一名本該是我的,為什麼我是第二,第一一直是我的。”“你沒錯,老師錯了,老師的教育從頭到尾都錯了,你是第一,永遠是第一。”“真的?你也認為?”
羅槐似乎推測出她神經錯亂的原因,脆弱的心在脆弱的教育下摧折。“你的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家。”“我的家?我的家……”她迷亂着在大腦中費力地回想着。“你隨我找大慧法師,我幫你找家。”她順從地隨着羅槐向主寺殿走去。
大慧法師正主持法事,看到羅槐牽着高苑過來,疑惑地迎上去。“阿彌陀佛,施主來了。這女孩是昨天她母親剛送來的,不由我同意就把她推到我面前去了。”“怎麼回事?”“她母親哭訴說她父親因上山砍柴不小心被毒蛇咬死,她又患了肝癌晚期,她哥哥外出打工找個外地女,落戶他鄉聯繫不上。她無依無靠沒人照顧,萬般無奈送到此,求我們賞給她一碗飯吃。”“她好像有精神病?”“她母親說她初一那年,一直成績第一的她僅1分之差位居第二,一直處於優勝感的她總感覺是老師少給她1分,她找老師理論,老師說這道語文題伸縮性大,她的意思沒完全表達到位,因此多扣一分。她一直堅持是自己正確,一時血門沖頂,神經就錯亂了。看到書紙又撕又咬,學是不能上了,思緒混亂了還跑到學校砸玻璃撕學生的課本作業,她母親只好整天把她關在家裡。幾年了,還不見她神經恢復。她壽命已到,只好送女兒到此,為女兒找片安身之地。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善哉善哉。”
高苑聽到什麼苗頭般“哇”地哭起來,“媽媽,你不能死!我沒有錯!我沒有錯,我要回家。”“我幫你找家。”羅槐牽着她走向後園,他想那裡的花草和果樹一定對撫慰她的情緒有好處。
羅槐成了她完全信任的對象,或許她的智商還停留在初中一年級的水平,對人尚沒有防備的能力。羅槐突然湧出一定要把她醫治好的決心,他相信他的力量,她只是一個尚在母親乳汁中餵養着的嬌嫩的小羊,還未成長已受寒。只是沒找着醫治她的有效方法而已。他一直牽着她的手,他有永遠牽着不放手的想望。就這樣走向小徑深處,走向花果溢香的地方。
“你叫什麼名字。”“高苑。”“我叫羅槐。”“你真像我哥,可是哥哥娶了媳婦就不要我了。”“我永遠不會不管你。”“拉勾!”羅槐面對孩子氣的小兒科,突然有了不知所措。“我不會拉鉤。”“真笨!我教你……”
正是桃子成熟的季節,梨樹也結着小的青果掛滿枝,竟也有幾隻小鳥正盡情地低吟對語。高苑看到這一切興奮極了,她爭脫掉羅槐的手跑向桃樹,伸手摘掉一個就啃,沒有任何的矯揉造作,那樣的純粹的初始的美。擦肩而過或面對的那麼多漂亮的女子,缺少的不正是這自然的沒有任何粉飾的美嗎?她大口地滿足地吃着,把找家的事早已忘到九霄雲外,酒窩翕動着可愛的圈圈,讓羅槐有想親的衝動。
羅槐把許諾的餘下的款項交給大慧法師時交待他專門找個女法師好好照顧高宛,或許在這清靜之地會痊治她的病。“你放心,我會找人專門照顧她的。”
羅槐踏上了回程的路,坐在船頭,望着浩瀚的海水洶湧遠方。藍天和藍海渾然一體,渺渺茫茫,沉沉浮浮。自身的渺小和所說所做的善善惡惡美美醜丑都融解水中,只有碧波一閃的亮麗的永恆的記憶。
那座寺院,那蔥蔥鬱郁的樹木遮蔽的聖凈之地慢慢從他視線退隱,也從他心裡退隱,遠處高樓林立的水泥鋼筋正在靠近。羅槐恢復到現實的周圍生活的狀態。
大慧法師安排管理花園的真秀法師跟隨她。這真秀50多歲,因丈夫家常便飯的歐打甚至酒後火燒,她死裡逃生后動用了法律武器,丈夫被抓后把孩子交給爺奶逃奔到這兒已近十年。“戒、定、慧” 釋義不僅早已熟記於心,而且圓潤於心,形之於動,那份真正的淡定是最適合高苑的人選。
這後園是外人禁止入內的地方。遠離煙霧繚繞的主寺,清潔幽靜。高苑神經清醒時同真秀法師除草,種各種蔬菜,並學着如何修枝打杈才能讓它們結得又多又大,這也是修心養性的最基本的開始吧。慢慢地,高苑漸漸拾記起點點滴滴的家庭狀況和經歷,會不自覺地淚滴綠葉,在婆娑中看她緩緩滑入地上……
晚上,高苑能聽到寺院里僧人們發自內心深處的她聽不真切也聽不明白的低緩的念佛聲,這發自靈魂的震憾心靈的聲音叩動着她內心深處的清醒和靈性,她總是在靜寂的屋裡側耳聆聽着,彷彿在和心魂對語。
這夜,她終於忍不住偷偷地輕輕地下床尋着聲音走近。
在主祠堂,很多僧人和法師正跪着閉着眼念佛語,一個新到的小僧腳下赫然放着一本書,高苑的視線忽然模糊起來。“我沒有錯!我沒有錯!”她大聲叫嚷着衝進去,大慧法師一驚,“快摁住她!”僧人們還沒緩過神,高苑已衝到那小僧面前,奪過書狠命地撕着……真秀跑上前摟住她。“好女兒,你不錯,你永遠不錯,你永遠是對的。”“媽……”高苑“哇”地大哭起來,真秀看着她臉色由鐵青后泛紅,神經由錯雜轉為清醒的悲痛,一聲“媽”讓真秀大師的心痛一陣陣襲來,自己的女兒是不是也這樣的無助地神經質過?真秀突然忍不住淚流滿面。“乘女兒,我永遠是你的媽,在媽眼裡你永遠是對的,永遠都是最好的,跟媽回屋睡覺,明天醒來就是黎明,一切都是柳綠花紅。”
在真秀哼的禪歌中,高苑漸漸平緩地睡熟。她給她蓋好被子,悄悄走出。
夏天的蟲子特別多,蔬菜上的蟲子也特別多,寺院是不主張打農藥的。高苑捉蟲子,一捏一個,有價值的成就感讓她臉上蕩漾着滿滿的快樂,渾身洋溢着幸福。她犯病的次數慢慢漸少,臉上的癔態也越來越少,她把記憶中生活的一塊塊慢慢拼揍完整,弄懂了母親把她送這兒的原因,也漸漸讀懂了自己在學習上的要強和不甘人後。“覺、正、凈”的禪意潛移默化地似懂非懂地入了心。
四個月後,羅槐在做了一樁大買賣后,躺在別墅里感到周圍全是枯死人正滴的鮮血,他常常陷入不是失眠就是夢中血鬼吸血的恐怖中,他必須靠吃鎮靜劑和安眠藥才能平息神經小睡一會兒,形影寺又在眼前晃動,如水的平靜總是慢慢浮上來,由高苑而來的柔柔的情絲又促使他去的決心。
上岸踩着石砌小路的楓葉,聽着腳下有節奏的響動,猶如他此刻有所期盼的不同於以往單純的布施和洗心,想見到時時牽挂的女孩此刻成了他最大的熱望,隨着腳步的臨近,忽然有怦然心動的少男情懷,這對於已經39歲,經歷過多次逢場作戲和感情角逐,見識過數次男歡女愛的假面具的他來說突然懷疑自己僵硬感情的軟化……
到形影寺了,仍有三三兩兩遊人或求佛的人來來往往,。羅槐潛意識地朝初識高宛的亭子望去,她不在,但願她的病態在這山清水秀之中有所好轉,一定如此,他向來是想法和實際總是不謀而合的。大慧法師看到他快步迎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來了。”“高苑呢?”“和真秀法師在後園,她現在犯病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但願這佛門聖地能為她解化心結,還她一個健康美麗的人生。”
羅槐大步向後園走去,此時正是夕陽西下,秋日的涼風習習,消解着夏陽的餘溫,桃葉、杏葉都消隱殆盡,倒是石榴結得又大又圓,綻開裸露着她內心的美,又是它們生命的輪迴了嗎?該枯死的就讓它枯死吧,萌發的將是新的綠色生命航程。
羅槐看到高宛正彎身和真秀松着土並整理平整。晚霞的光束顯出最後一絲朦朧的餘韻,籠罩高宛周身,汗珠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滾動着夕陽的光彩。羅槐滑入七彩的光環里不由得呆了。
高苑看到了他,似曾相識般地努力收搜着記憶。真秀同時也看到了他,過來人的眼光讀懂了一切。如此一個廣施愛心的男子,尚未成家,高苑跟了他,也算是修來的福份了。她對他點了點頭。“苑兒,我們明早接着干,去洗洗手和臉歇歇,和這位恩主聊聊吧,就是他特別關照你。”“我想起來了,他叫……羅槐……”
雖然僅一抹記憶,但高苑對他的信任般的依賴並沒有改變,她洗了手和臉,收拾一下散亂的頭髮。“這個黃昏真美,我們去寺院外走走好嗎?”“嗯。”她露出孩子似的被寵的笑。高高興興地前面小跑着,但願她的智力早日跟上她的年齡。羅槐感受着她周身稍略顯露出的青春朝氣,只盼望她能夠徹底康復,在這沒有靈藥勝似靈藥之地。
寺院外,羅槐帶她吃了小吃,買了小零物玩意兒,玩累了,耍賴般地不走了,羅槐看着她無賴地可愛的一翕一合的小酒窩,心裡的情花一朵朵地次第綻開。“要不我背你。”“好!”她毫無心忌地扒到他背上,高宛伏在這個暖暖的肩膀上突然有了莫名的異樣的情愫,她把頭伏在他背上,柔柔細細的溫存溢上來。羅槐感到他不再孩子似的高興時,放下她擔憂地問怎麼了,她臉上浮動着唐突感悟的男女之情的溫柔,羅槐欣喜她瞬間的變化,強烈的衝動讓他猛地把她摟在胸前,吻她那正起伏的小酒窩,她忽然間明白一切地用力推開他,小跑回寺院……
高宛收拾停當息了燈,一系列的事件中她記憶的碎片完全拼成自己生命的圓周,他徹底醒悟了自己簡單的生命,為了成績血門噴頂,神經錯亂,倔強的天性鑽牛角尖地固執於此,厭學的情緒讓她哭鬧着不再上學,父母不同意違了心愿,也違背了正常的神經思維。在這靜養之地,在禪聲道吟的氛圍里,她讀懂了一切。還有當時父親的去世導致她當時神志更加的紊亂;母親把她領到這兒交給大慧法師的情景;還有羅槐……
羅槐交待大慧法師,繼續關照高苑,希望她能徹底如正常人,讓她繼續料理後園,有什麼物質需求他一定竭盡所能。
當晚,他本想找高宛好好談談,但一個重要電話讓他匆匆離去。對於不辭而別,高苑剛動的少女情思在自我嘲諷中平息。晚上聽着僧人們用心誦經,她緩緩地走出,看着聖像上裊裊炊煙,一本經書正放在觀音手上,高宛的視線瞬間模糊,大腦混濁着,她努力剋制住聽誦經,思路慢慢回復正常,她戰勝了自己,她試着慢慢靠近,幾個僧人的經書晃入眼,她搖了搖頭,摔掉般地走進去。大慧法師為她能如此坦然自若地看到書而不犯病很是欣慰。“上帝慈悲,為一個女孩的新生祈禱吧。”
秋盡冬來,萬木蕭條,花果殆盡。後園沒有什麼可以料理的了,只有幾珠冬梅整束待綻。高宛閑時出外走走,她對母親的思念日甚一日,雖然真秀大師如母般關愛着她。這天她終於忍不住告訴了真秀大師,並淚眼婆娑地求她幫幫她,這是她最大的心愿了。真秀把她的想法轉告給了大慧法師。”等羅槐來了吧。“大慧怎能看不出,萬一她走了有什麼變故怎麼向他交待。”真秀委婉地告訴她等羅槐來了他會幫助她的。
此時的羅槐因為一場交易出了意外正東牆補西牆地策劃着一場又一場陰謀,精疲力盡的他決定此事平息后就金盆洗手,解散團伙,從此做正當生意。再到形影寺他感到渾身輕鬆般的釋懷。那丫頭應該徹底恢復了吧。思想忽地成熟了許多,達到她年齡的水平,一想到她淺淺的酒窩,情流激進地牽扯着他……
高宛看到他,遠遠地,淺淺的酒窩綻開,既有可能見到母親,也有因他而來的異樣的興奮。癔態的痕迹消失殆盡。多了份與寺院和諧的恬靜,但一層憂鬱無形地顯露出來。羅槐的心音亂動着,他想他是真的愛上了這個丫頭。
高宛迎跑過來。“羅大哥可來了。”“怎麼?盼我呢?”“我……想回家看看……”“我陪你回去,剛好我最近也沒有什麼事。”羅槐本不主張她回去,怕受刺激而犯病,但看她急於回去得到應許激動的樣子,又不忍心拒絕。
高宛回來晚了,母親已於她送形影寺的一個月後去世,同她哥哥聯繫不上,旁親湊錢把她草草埋葬,這似預料般,高苑異乎尋常的平靜,這大大出乎羅槐的意料,或許長達多年的神經紊亂使她的心裡已能夠容納多舛多難,但眼眸中的茫然和無助的傷感濃郁多了,先前的活潑態早已茫然無存。
高宛本打算能見見母親,讓她欣喜地知道女兒清醒了,可一切都斷了線,她茫然於自己的歸宿。形影寺總不能是自己人生的起步和結束吧?倘若已看破紅塵,但壓根她的真正的人生尚未真正開始。
回到寺院已是“梅弄月黃昏。”看着高苑一直處於哀傷無望里。惜香憐玉之情讓羅槐終於握住了她冰涼的手。“後院的梅花開了,我領你去看看。”高苑掙脫,她感受着他手心的溫熱慢慢傳遞給她,給她同樣的溫度。只有他成為她的依靠了,心有靈犀,此時的羅槐感到身邊的女孩註定成為他生命的永駐。這些年什麼樣的女人他沒有周旋過,曖昧過,那些蜻蜓點水的溫情註定遊戲一場,深入不了內心,只有這個簡單透明的女孩叩擊了他的靈魂。他找不着合適的安慰她的理由。“你看傲梅在雪中多堅強,不知怎地,我特別相信你,我給你講講我生平經歷吧。”
“我14歲那年父親去世,本就學習不好,從此退學,15歲外出,牢記母親的‘掙口氣’,不然會成個光棍。初始在一個小酒店的后廚打雜工,一咬牙堅持了二年,可我不甘心,我要出人頭地,我要多掙錢。機會終於來了,那晚正要打烊,幾個人矇著面拿着槍對準了我們,我為了取得老闆的器重,趁老闆給他拿錢時,把手伸向手機,誰知一個傢伙真的按動了手槍,打在我的小腿肚上,我不妥協,向他撲過去,他震驚了,其餘幾個人張慌逃離,我挽救了損失,也在醫院躺了幾日,老闆從此注重了我,把生意的技巧慢慢傳教給我,後來他因故不做了,欠款給了我,我是一點點地還完他的錢的。當時我是有過一段時間的知足的,但看着豪車豪房,別人能有的我為什麼不能有,我用積攢的錢擴店,但世事難料,店裡的顧客幾乎沒有,血本無歸,甚至於原店進貨錢都成了問題,那年過年我獨自一人爬到大山上,想一死了之,可‘懦夫’對我叫喊,我得想辦法讓酒店回生,我走了歧路,通過認識的一個黑道朋友倒賣白粉,把這些錢來運作酒店,看通過白粉來錢容易,我的野心越來越膨脹,向這條線越滑越深,因為利益採用極端手段也在所難免……豪車有了,豪房也有了,把母親接了來,可不久母親得急性骨癌,在我儘力救治下仍在一年後去世,母親那時常愛來這兒燒香,在這個煙霧繚繞的青燈古佛中,我似乎看到無數吸毒者鐐牙狠齒地披頭散髮地對我張牙舞爪,我看到自己的雙手沾滿了人的鮮血,我越來越感到生命的枯竭,在這裡我遇見了你,像一股清泉清洗着我,可你的神經紊亂也刺痛着我,我囑託大慧法師特別關照你,我在這兒施善贖罪,更希望為你做的一切能夠清澈見底,你明白嗎?現在你讓我看到生命的太陽。只要有我在,你會一切安好。”
高宛曾經想過他們的愛意,但痴心妄想總壓制住自己,她只能仰視他,遙望他,她怎麼能配得上他呢?聽他表白的內心世界和經歷,忽然感到他們的精神不僅平等,他們的經歷有着驚人的吻合處,現在他們都無依無靠,她不自覺地靠在他胸前。“我們現在怎麼辦?總不能總呆在這兒吧?”“這兒不好嗎?清靜遼闊的空間,心靜恬淡的氛圍,再者我身上背負很多罪惡,我需要躲在這兒,在後園蓋幾間房,我們平平靜靜呆在這兒過段曠世久遠的日子好不好?”高苑點點頭,幸福的天際彷彿正驅走剛來的夜晚。
高苑沒事幫真秀做些寺院的雜活,晚上和羅槐在寺院里散散步,不覺冬去春來,房子也修建完成,高苑感到她從來沒有如此幸福着。這幾天市委書記要來視察,想把形影寺擴建成為觀光旅遊區,高苑和羅槐都忙前忙后地準備着。
市書記張延來時, 羅槐免得更多人關注地躲了起來。高苑陪着真秀忙前忙后,一群人進來時,高苑正攏她有顯散亂的頭髮。早霞的光亮把她白裡透紅的光潔臉龐照得分外亮麗,小酒窩顯着動人的詩意。張延看呆了,這個五十齣頭的男子萬萬沒想到寺院會有這麼純靜美麗的女孩,他向大慧法師詢問情況,大慧法師心知肚明地說:“善哉善哉,這女子有神經病,貴人要遠離她才是。”真秀嗅出苗頭地給高宛暗示,高宛悄悄溜走躲起來。無論如何張延不相信那女子會有病,他是見了心儀的女子就鬼迷心竅,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男人。不幾天,他獨自一個溜進寺院,他關注了高苑和羅槐親密的關係,他偷拍下照片讓人調查羅槐,當他發現這個劣跡斑斑的人是橫在面前的攔腳石時,他怎麼會善罷甘休?
夏日夜半,當一群警察圍來時,羅槐正和高苑在石砌小路上消署吹風。羅槐看到警車和警群大吃一驚,他拉住高苑躲進叢林深處,眼看他們把整個寺院圍得水泄不通,羅槐潛意識感到是沖他來的。“你藏在這兒,我正面看看怎麼回事。”高苑偷閃出來快步走進寺院。“你們抓什麼人?”“這兒有個名叫羅槐的人吧?希望你們配合我們的工作。”“請問他犯了什麼罪?”“殺人販毒等,這麼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假裝慈善家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你一定知情必報。”高宛不禁打個冷戰,她沒想到他竟背有殺人的罪名,這可是死罪。她不能讓他出事。他做了許多善事,對她更是恩重如山,為什麼狠抓住他的負面不放?看他們把寺院翻個遍尋不着蹤影才撤離。高苑呆愣在房前……
羅槐逃離了。他們都感到突發事件的蹊蹺,高苑冥冥感到一切為她而來,她原地未動地靜等事態發展。
張延以關照寺院的名義頻頻露面,每次高宛都躲進真秀的房間,他尋她不着,就尋問大師,大慧法師在這事上是禍兮福兮並存,並心裡感慨着“美兮福禍並存兮”。這才知道羅槐所犯的殺戒,堂堂市委書記的淫戒。欲之高漲,罪之大也。凡事看清的大慧法師為了形影寺的未來,為了寺內的眾僧尼,他佯裝不知地左右應付着。只可憐了這個小女孩,幸福正臨門,卻要背負多少人世的污垢,脆弱的神經不知經受如何呀!大慧法師總是問非所答曰:“不是寺內人,無權過問來去,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就說真秀對這麼一個如同女兒尚未學會如何面對也無能改變的是是非非,本能的愛和仁慈想儘力保護她。她讓她不要在寺內輕易拋頭露面了,免得引來過多邪惡的目光。高苑只好躲在寺內最隱蔽的角落,看看佛書聽聽佛音樂,有時也看些別的書籍,久而久之,對文字的認識和理解度越來越高。觸類旁通,她對人對事慢慢有了自己的見解和領悟,對“善惡美醜”也學會了辨別和感受,清淡的氣韻不知覺地從舉手投足里顯現出來。
羅槐不敢再出現,這是高苑所希望的。她不想要他冒險。張延頻繁光顧,並撥了一部分資金規劃並擴大寺院的規模,但他見高苑沒有那麼幸運,要麼尋不着蹤影,要麼好不容易瞅見她已匆忙逃離。她是預感到什麼,他冒出折中的辦法。那天他終於拌住了她。“我想和你談談。”“我不認識你,和你沒有什麼好談的。”“你如果跟了我,我想辦法把羅槐的案子抹平。”“是嗎?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我和他沒有任何關係,我為什麼要為他去犧牲?在這兒談這些事不是對佛的玷污嗎?如果你喜歡我那麼一點點,就請你不要再打擾我,不要再頻頻出現這兒,這是對上帝的侵犯,會遭報應的。你再強逼我,我就出家為尼,看你的名譽如何受到影響,仕途如何受到牽連。”“哼哧!上帝?你公然在這兒談情說愛如何解釋,不要用你那套邏輯試圖阻止我。愛是要爭取的,不爭取如何表現愛?難道要我站得遠遠的,對你垂涎三尺而又無所為的愛就是愛?你好好考慮我的建議。”
高苑愣了愣快步走進主寺殿,大慧法師走過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欲止而萬事平,退一步大智慧光明雲。施主三思,施主三思呀!她生活尚是一張白紙,你這一筆對她的生命至關重要,何況她曾是個精神病患者,一個花樣生命不留神就會毀在你手裡……”
這一段時間張延沒有來,高苑長長地舒口氣,良心的泯滅是不屬於人性的,或許他會放棄吧?同時為羅槐擔憂着,牽挂着,默默地祈禱着。
本性的跳躍確實是需要時間,張延並不是良心萌蘇,也不是放棄了,而是工作上遇到了無法跨躍的坎。國家對人事單位“四風”整治,他被揪了出來,正等進一步的調查,此事大街小巷,報紙新聞宣揚出來,形影寺是最遲知道的地方,還是羅槐偷偷潛回告知的。高苑莫名的重負從周身卸下來,歡喜在酒窩上蕩漾着。“這裡已不是安全之地,我們離開這裡吧。”這是繚繞高苑多日的意念。真秀也好,大慧法師也好,他們在她生活的白紙上寫下了深刻有力的一筆,餘下的要由她和羅槐來共同抒寫。天下之大,溶解不化過去的罪惡。但天涯海角的某一處,總能容下一對平凡的真心生活的僅求平安平淡的情侶。仍尚有藍天白雲,尚有陰雲密布,尚有暴雨傾盆,地仍是高山丘陵,平地草原。四海為家,方圓為鄰,天然之籟,生命精點,不長,也無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