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秋天。
楓葉染紅了誰的思念?
嘆流年,伊人入夢,千迴百轉。
—— 選自君若塵的博客《芳草連天長,人在天涯又何妨?》
若 君
昨晚,又夢見了房草。
看到我,她笑了笑,然後,轉身離去。
我大聲喊她:“姐!姐!姐!別不要我,別離開我!”我着急的伸出手去抓她的衣角,卻撲了空。然後,一下子驚醒——
我和房草從穿開襠褲就認識了,她比我大半歲,因此,我一直喊她“姐”。不知道的人總以為房草是我的親姐姐,因為她對我真的好得不得了。
我喜歡一聲聲的喊她“姐,姐,姐”,好像總也喊不夠一樣。而每當這時,她總是微笑着,然後用無限寵溺的眼神看着我,我就淘氣的伸伸舌頭,對她做個鬼臉。
就這樣,那些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光陰,一轉眼,就呼啦呼啦的飛逝而去,然後,我們就突然站在了青春歲月的大門口。
我和房草在同一年考上了本市的同一所重點高中。
那年的秋天,我和房草一起去新學校報到,開始了我們新一輪的奮鬥拼搏。我們彼此相約,三年後要考到祖國的首都北京去念大學,我們要牽手一起去爬長城,要去故宮,要去頤和園,要去香山看楓葉——
可是,可是,我怎麼也沒想到,從小城鎮里出來的我,卻漸漸的在大城市的繁華誘惑里迷失了自己。我開始追逐名牌服裝,我開始在晚自習時逃課去酒吧,我開始抽煙喝酒,練習吐出一個又一個煙圈,然後看着它們慢慢消失在風中。
最後,我終於開始追求那個對我一見鍾情的女生。
房草看着我的變化,痛心疾首,總是苦口婆心的勸導我要好好學習,不要辜負父母對自己的期望——看着她像我媽一樣總是在我耳邊啰嗦嘮叨,我就心煩意亂。最後,我就故意躲着她,甚至連周末都不再跟她一起相約坐公車回家了。時間長了,房草似乎也對我放棄了,見了我就淡淡的打個招呼,然後彼此轉身走掉。
是的,我不再是那個整天跟在房草屁股後面的“小尾巴”,也不再甜甜的喊她“姐,姐,姐”。我的心,再也不在她身上,也不在學習上。只是,午夜夢回時,我的心裡卻總是感覺有一些莫名的失落和感傷。
於是,四季,在我的肆意揮霍中,一秋又一秋。
終於,高三最緊張的日子來臨了。我還記得那個秋天,開學前,爸爸緊皺的眉頭,媽媽流淚的眼睛,都像一把鋒利的刀刃,無聲的割裂着我的心。
臨走時,媽媽對房草說:小草,君兒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監督他,以前他是最聽你的話的!
房草笑着對我媽說:阿姨,你放心吧。若君就是貪玩,他那麼聰明,只要他肯吃苦,願意努力,還有一年時間,一切都來得及。
就這樣,我彷彿在一夜間長大了,回到學校,除了吃飯,睡覺,其餘的時間,我都在學習。拼了命的學習。我知 道,我不能再讓父母失望了,我該長大了。房草看到我的變化,蒼白的臉上總是帶着淺淺的笑,很高興的樣子。當然,她除了學習之外,在生活上也無微不至的照顧我,幫我打飯,幫我打開水,幫我洗衣服——
房草的生日就在深秋,在她生日的那晚,我鼓起勇氣對她說:姐,對不起!對不起,姐!
那晚,我哭得像個孩子,彷彿要把兩年裡的愧疚和自責全部發泄完一樣。而房草卻舒了一口氣,欣慰的笑了。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第三年的秋天,我收到了北京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而房草卻因為高考考語文時,貧血休克跟大學校園失之交臂。
就在我動身去北京的那天,房草給我留了一封信,也踏上了南去的列車,去了外地打工。 若君:你能夠考上理想的大學,姐真的為你高興!到了大學,也要好好學習。姐走了,家裡的情況也不允許我復讀了。一個人在外,照顧好自己,保重啊!
寥寥幾句話,輕輕一張紙,在我手裡仿若有千斤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房草從小就貧血,我不知道她那瘦弱單薄的身體出去打工能做得了什麼?我的擔心和牽挂排山倒海的襲來,讓我難過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到了大學,我和房草一開始還在頻繁聯繫,可是,漸漸地,我就失去了她所有的聯繫方式。她換了手機號碼,換了新的工作地址,甚至,我寒暑假回家去她家,她的家人都不肯對我吐露她任何消息。有一次,我問我媽:知道房草現在的近況和聯繫方式嗎?我媽看我的眼神閃爍不定,連說不知道。就這樣,我和房草失去了所有的聯繫。
慢慢的,我也有了自己喜歡的女生,也開始投入到豐富的大學生活中去。
只是,每當夜深人靜時,對房草的想念和牽挂依然在心頭徘徊不去。每一次,當我唱着那首《晚秋》的時候,依然會淚流滿面。
房 草
一別經年。
你若安好,我便晴天。
哪怕君心似我心。
—— 選自芳草萋萋的博客《何日君再來?》
也許,若君做夢也不會想到,這個秋天,我會站在他的大學校園裡,看着他與自己擦肩而過。
當我坐在未名湖邊的長椅上,看着澄凈透明的天空,看着落葉打着捲兒,翻飛,旋轉,跌落,然後被風吹着一路跌跌撞撞的向前,向前。而我的思緒在這一瞬間又被扯回到從前。
那個整天跟在我屁股後面迭聲喊我“姐,姐,姐”的小屁孩,那個每次做錯事後總對我淘氣的伸伸舌頭一臉無辜看着我的小屁孩,那個跟我搶着吃我媽給我做的最愛吃的雞蛋餅的小屁孩,那個對別人稚嫩的大聲說“以後我就娶姐姐做我的媳婦”的小屁孩——突然,在某一天,彷彿一夜間就長大了。他喜歡穿白色的T恤,淺藍的牛仔褲,總是一臉笑意的看着你,讓人看着就感覺心裡仿若開滿了花兒,燦爛的一朵朵在心頭綻放。
那個在齊膝深的雪地里走了五六里路單單隻是為了給我買一本《遼寧青年》的臭小子,那個總是在我雙手凍僵的時候為我及時遞來一杯熱白開的臭小子,那個在我不開心的時候講笑話逗我笑的臭小子,那個為我手抄了一本又一本汪國真和席慕容詩集的臭小子——
還記得高中時,若君像個混世魔王,整天弔兒郎當,不務正業,無論我怎麼勸導都無濟於事。於是,我就故意對他不理不睬。我知道,就他那種性格,只能對他冷處理,只能給他時間去成長,允許他犯錯,摔跟斗。然後,吃虧了,他才能慢慢長大,懂事,才會知道努力,不辜負青春年華。
就這樣,那些回憶突然就讓我淚流滿面。
可是,就在我淚流不止的時候,我突然就看到了一個夢見過千百次的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那麼真那麼切的從我身邊走過去。他的右手臂攬着一個女孩的腰,正對她說著什麼,那眼神曾經那樣熟悉,溫柔而又多情。
彷彿怕他看到一樣,我迅速的轉過頭去,可是,那一刻,我又自私的希望他真的能夠看到我,然後跑到我跟前像從前一樣喊我“姐,姐,姐”。然而,他們卻漸漸遠去,我連開口喊他的勇氣都沒有。
也許,我是不敢。
依然記得,若君來北京上學的第二個學期,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了他媽媽的電話,寒暄了幾句之後,她委婉的對我說:小草,我家君兒現在上了名牌大學,你知道嗎,他上次回來跟我說,大學里有很多女孩子追他呢。呵呵,阿姨想啊,如果你聽到這個消息也會為君兒高興的,對不對?畢竟,你是他以前最信任最喜歡的姐姐啊——
掛了若君媽媽的電話,我哭了整整一夜,然後我就辭去了深圳的工作,去了杭州,換了手機號碼。後來又去了蘇州,上海,南京——我不停的換城市,不僅僅是為了讓自己用所有的時間去適應新的城市,新的生活,新的工作,沒有時間回憶,還是為了不讓若君找到我。
因為,我一直記得剛從家裡出來的時候,收到若君的第一封信,他說:姐,你知道嗎?我一整個暑假都在家研究三姑那厚厚的大部頭醫學書,當我查到貧血有很多種,有先天性的,有缺鐵性的等等時,可是,姐,你也離我而去了。姐,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去復讀,我在北京等你,等你來年考到北京來,我帶你去爬長城,去香山看你最喜歡的楓葉——可是,姐,你為何不辭而別?你的體質那麼差,出去了誰照顧你?等到我放假的時候,我去看你,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姐!
如今,三年過去了,當我確認自己真的可以放下了,才允許自己來看看他,也來看看自己年少時夢想的大學校園。看到若君幸福,我該為他高興啊。可是,為什麼心還是會痛?為什麼還是會流淚不止?
我一個人去了香山,當我看着漫山遍野火紅的楓葉時,我驚呆了。原來,那個反反覆復出現在我夢中千百回的鏡頭就是這兒,彷彿一片又一片火紅的相思之海。
拿出手機,插上耳機,聽着我和若君曾經最喜歡聽的那首《晚秋》,我又一次淚如泉湧。
“美女,能幫我拍張照嗎?”就在我依然沉浸在回憶中時,突然,耳邊響起一個磁性的男中音。我迅速的擦了擦眼淚,回過頭去。
白色的T恤,淺藍的牛仔褲,白色的運動鞋,更重要的是他有着溫暖乾淨的眼神。
我終於明白:原來,這樣的人,天生就對我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看我愣住了,他又說:“其實,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只是哭得太投入,沒有發現我而已。”他遲疑了一下,眼睛里居然有着關心和心疼,他不確定的問我,“你,還好嗎?”
聽了他這句話,我的淚又控制不住的流出來。
看着他緊張的手足無措的樣子,我又笑了。
他用相機出其不意的定格了那個鏡頭,然後拿給我看。
我看到一個女孩被遍山的楓葉映紅了曾經蒼白的臉,正滿臉的梨花帶雨,巧笑倩兮,眼神中流光溢彩。據說那是一種叫“一見鍾情”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