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水竹,法海身邊的一個小和尚而已。這麼多年來,住持一直四處降妖除魔,冷靜果敢、嚴肅正直。在民間,廣為誇讚。平日,我只負責他的吃喝。每次送飯敲門,他都沒有反應,或是看書看得入迷,或是敲着木魚、念着經。我不忍心打擾他,於是,便養成不敲門直接進去的習慣。
在我的心目中,住持一直是一個冷冷的、不輕易表露情緒的人。他平時很少說話,就算是說,也只是很簡單的吩咐。我從未見他笑過,在他的臉上,除了嚴肅,我找不到其他任何情緒。我也從未見他生氣過,彷彿他的心思都在捉妖上,其他的一切都不那麼重要。
那日,我和往常一樣,給他送飯,卻發現房間里沒有人,在外面找了幾圈,也沒發現他的影子。後來,打掃寺院的和尚告訴我,住持出去捉妖去了,聽說是一個蛇妖,與一個凡人結了婚還生了孩子。我以為,住持會和平常捉妖一樣,很快就會回來。可是,他卻很晚都沒有回來。我猜測,可能是他遇到比較厲害的妖怪了吧。也就沒有多想,泡完腳后,就睡了。三更的時候,我一覺醒來。隱隱約約聽到屋外傳來斷斷續續的嘆息聲,於是,我輕輕地爬下床,躡手躡腳地穿好衣服,躲在一個高大的柱子後面,只見有一個人雙手扶着欄杆,仰頭看着天,透過月光,我看清了他的面孔,是住持。他的雙眉擰在一起,深深的皺紋,形成淺淺的溝壑若隱若現,眼睛里籠罩上了一層厚厚的薄霧,充滿了糾結和無奈。月光的映襯下,他那本來發白的鬍鬚,彷彿又白了許多。住持老了,這是我那時最直接的感覺。我就這樣躲在柱子後面靜靜地看着,忽然,只見住持像下了什麼決定似的,一隻手狠狠地拍了下欄杆,我看見他那握緊欄杆的另一隻手,青筋突起。清風吹來,我好像聽到住持在喃喃自語。我將耳朵,貼緊柱子,想離他更近一些,便聽到他來來回回反反覆復重複着一句話——“白蛇、許仙,對不住了,只希望若干年後,你們的愛情修成正果,過上更加幸福的生活。”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他沒有再說話,走廊里,只剩下他深深的嘆息聲,和着淺淺的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好好似一首憂傷至極的曲子。良久之後,住持才慢慢地走進了房間。
第二天一早,住持就已經不在了。聽打掃的和尚說:“大概又是去捉白蛇妖了吧。”捉妖對他來說,已經很正常了,我也就沒有多問。我與往常一樣,吃完早齋,就去集市化緣了。剛到集市,就聽到,大家都在沸沸揚揚地討論着什麼。我走近聽,聽到了各種各樣不同的聲音。
“你們知道嗎?我們的救民恩人白娘子,被法海和尚壓到雷峰塔下去了呢。”
“聽說白娘子是蛇妖......”
“不會吧。蛇妖會這麼善良,還到處施善救人?”
“聽說,她和許仙特別恩愛,還生了個蛇寶寶呢......”
“好恐怖,再也不去他們家看病了,會不會全是妖氣啊?”
“我覺得還是法海太殘忍了,就算是妖,她也是個善良的妖怪啊,也不用壓到那破地兒吧......”
......
聽到這些,我彷彿明白了住持昨晚的異常,原來他是於心不忍,原來他只是為他們好。化完齋后,我就回了寺院。這時,我發現住持早已回來。他不是在看書,不是在念經,他盤坐着雙腿,手托着腮幫,鼻孔里發出深深地呼吸聲。這是我從未見過的住持,我頓時,理解了他的苦衷。
其實,法海也懂愛,只是他把自己藏得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