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外出辦事回來,騎車走在人行道上,看到前面主車道邊有一個紅色的東西,在陽光的照耀下,艷得炫目。我想一定是行人丟落的衣物。離得近了才看清,原來是一頂大童帶的太陽帽。帽檐上印有卡通圖案,很漂亮,也許是過往的學生丟落的。風一陣一陣吹來,紅帽子也一點一點朝路中央移動着,疾馳的車輛幾次接近了帽子的邊緣。突然間有一種別樣的思緒湧上心頭——我想去揀起那頂紅帽子。可是又怕過往的行人嘲笑我貪小便宜,就猶猶豫豫中騎着車離開了。駛出老遠的我,終究是放不下心來,又調轉車頭,回到失落帽子的地方,將它撿了起來,然後推車走到馬路邊,將帽子放在垃圾箱上面,這才騎上車,放心地離去。我的舉止別人看了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會這樣做?又是怎麼樣的想法?這緣於我五、六歲的時候聽一位長輩講的一個故事。年幼的我沒考慮真假,只感覺很恐怖、很殘酷!因而在我那小小的心靈中烙印,經久難忘!
六十年代時,拖拉機是常見的一種運輸工具。老何是公社裡的一位拖拉機駕駛員。他五十開外,方形臉、黑皮膚、火爆性子、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說話鏗鏘有力。徒弟小李三十齣頭,外表斯文,秉性木訥。遇到這樣的師傅稍有懈怠的地方,就會被他罵得狗血噴頭。跟着師傅跑車一年有餘,老王時不時地讓小李獨自開車運行,後來公社增加了車輛,兩人就分開各自忙活。
一日,小李駕車前往二十公裡外的周庄送磚瓦。車子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顛簸着,“突突突......”的車鳴聲震耳欲聾,也引來了住在道路兩邊的孩童。女孩子文靜些,站在路邊好奇地觀望。男孩子則跟在車後面跑,一邊手舞足蹈地叫着、笑着......小李小心翼翼地開着車,嘴裡罵道:“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小屁孩。”甩開那群小頑童后,前面有個拐道,小李剛轉過車頭,冷不丁從路邊竄出一個小男孩要穿越馬路,驚得小李緊急剎車,身上隨即冒出了一身冷汗。那個男孩大約六、七歲,下身穿紅色短褲,上身僅圍了個紅色肚兜,肚兜上用黃線綉了兩隻老虎,後腦上留着一撮頭髮,白白胖胖的很可愛。從外表可以看出,他是家裡的寶貝疙瘩。穿過馬路的男孩回過頭朝小李調皮地笑了笑,轉身跑到村莊里去了。驚魂未定的小李才又繼續趕路。
晚上勞累一天的小李躺倒在床上,不一會就呼呼入睡了。亂七八糟的夢境攪的他睡得不踏實,翻來翻去地動個不停。老婆受他影響,也睡得迷迷糊糊,不入佳境。突然小李“啊”的一聲大叫,從床上一躍而起,喘着粗氣,驚恐萬分。老婆被弄醒了,問他做了什麼惡夢?小李擺擺手說:“沒什麼。”重又躺倒在床上,可是再也無法入眠,夢中的情景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原來他的夢境中出現了駭人的一幕:那個穿紅肚兜的小男孩被他的車撞倒,渾身血淋淋地躺在路面,嚇醒的小李在心裡慶幸着只是夢境而已!
第二天在去往周庄的路上,小李看到穿紅肚兜的男孩也在圍觀的孩子中間。他也在揮着手狂呼亂叫,一副古靈精怪的樣子。小李想起昨晚的夢境,感覺很荒唐,自己還無端受擾。心情好轉的他,也笑着朝他們揮揮手。可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卻出現了不可思議的事情:那個穿紅肚兜的男孩每晚都是一身血淋淋的出現在他的夢境中,讓他睡不踏實,嚴重的睡眠不足,搞的他白天也是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老何覺察到徒弟的異樣,罵道:“你整天懶懶散散的樣子,腦子在想些什麼?”小李只好向師傅和盤托出,老何一聽也是大吃一驚,問小李多長時間了,小李回答已經半月有餘了。老何沉思一下對小李說:“下次出車我陪你同行。”
次日午時,老何陪同小李驅車去周庄。老何帶了一些從城裡帶回,農村不常見的糖果。經過那個村莊時,沒有看到那個穿紅肚兜的男孩來圍觀。老何叫徒弟停下車,然後向那群孩子走去。小李不知師傅葫蘆里賣得什麼葯,也不敢多言,尾隨師傅下了車。老何將糖果發些給孩子們,后在孩子們的指點下找到了那個穿紅肚兜男孩的家。男孩正在家裡玩泥巴手槍,看見兩人,舉起手機朝他們做出射擊狀。嘴裡喊道:“不許動!你們是壞人!”男孩母親見家裡來客,忙停下手中活計迎上來招呼,同時訓斥兒子道:“虎子,不許調皮。”老何微笑着說:“我經常開車經過這兒,看到你孩子穿的紅肚兜很好看。我外孫下月過周歲,老婆要給外孫做些衣服,我想買你孩子身上的肚兜,回家給老婆照着樣子做兩件。”女人說:“我孩子有好幾件肚兜,送你一件就是了,說什麼買啊!”女人說著到裡屋去了,不一會取出一件來,肚兜上綉着兩隻胖乎乎的老虎,很可愛。老何贊到:“大姐手真巧,繡得活靈活現。”女人笑到:“我先在布上畫好,然後順着筆線綉,自己瞎搗鼓,比不得街上賣的。”老何掏出錢,女人堅決不要,百般推辭后,收下了老何帶來的糖果。離開男孩家,剛走到村口,兩條大黃狗圍了上來,對着他倆狂吠,兩人逃也似的上了車,驅車離去。
車子開到一處偏僻的地方,老何讓小李將車停下。他獨自下了車,將肚兜平鋪在地面,讓小李將車子從肚兜上碾壓過去。小李不敢多問,但明白是師傅為他驅邪的一種做法。隨後老何用枝條在地里刨了個坑,將肚兜掩埋了起來。小李坐在車上,默默地看着師傅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這份師情讓他內心感動不已!
從周庄往回趕,也快夜幕降臨了。途經那個村莊,聽到村裡傳出嗚嗚咽咽的哭聲,很多人匆匆忙忙地往村裡趕。老何扭過頭問一位路人:“村裡出什麼事了?”那人嘆氣道:“今天下午不知怎麼回事,老高的孫子虎子突然七竅流血死了。”小李聽了驚得目瞪口呆,半晌緩不過神來 。老何坐到他的位置上,替他開車,嘴裡嘆道:“本想化此一劫,怎奈天意如此,噩運難逃啊!”兩個人不在言語,默默地行進在回家的路上......
說來也怪,那晚起,小李躺在床上時常會想起虎子,心裡滿是愧疚。可是睡熟后,那個夢境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讀完這篇文章,讀者也就明白我揀帽子的意圖了,其實我最不相信道聽途說的虛幻故事了,我那樣做也是緣於人性中的悲憫情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