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件事,周末,我突然坐火車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家。
父母正坐在桌前吃飯,看到我回來,又高興又驚訝。問怎麼連電話都沒打就提前回來了?我勉強笑笑,只說想他們了,就馬上買了票回來看看。父親高興極了,馬上下廚,為我做了最愛吃的荷包雞蛋挂面。可我哪兒有胃口吃得下?
飯後,母親洗碗,父親向我招手。父親三年前就退休了,他曾說退休之後要總結自己的一生,現在果真總結了,他寫了一本書,二十多萬字。當我走進書房,父親捧着厚厚一摞書稿,徵求我的意見。接過稿子,我看到最上面是醒目的標題:我中了五百萬。
我愕然。印象中父親不曾買過一張彩票,何時中了五百萬?看着我驚訝的神情,父親說我就是他和母親心中的五百萬啊,是他這一生最輝煌的事業。我張大嘴巴,覺得父親真是誇張。我自認微不足道,如同螻蟻,甚至沒有任何突出之處,怎麼談得上“輝煌”?
父親拍拍我的肩,讓我坐到他的對面。我看到全書共分四個章節。要讀完這本厚書,恐怕得一星期,現在,我能讀的也只有每一節的內容提要。
第一節是講我的出生。
父親和母親結婚三年,一直沒有孩子。後來去了醫院,醫生診斷母親不孕。這可把他們急壞了,兩人遍尋名醫,迫切地想有自己的一個孩子。他們甚至開始信觀音信菩薩了,到處燒香求子。或許是他們的誠意感動了上天,在母親36歲時,她懷孕了。這消息,比讓他們中了五百萬還要高興。
第二節講我生命中的最初三年。
母親懷胎十月,我終於降生了。可沒等父母從巨大的喜悅中平靜下來,醫生宣布了我的死刑。我患先天性心臟病,治癒的可能只有百分之幾。父母如遭晴天霹靂。母親緊緊摟住了我,淚水滴到我的臉上。
父母格外辛苦地照顧我,因為心臟病,我甚至三歲了都不會走路,頻繁地感冒發燒讓他們心力交瘁。父親白天上班,晚上去替人守倉庫,休息日則去打零工。他利用一切機會賺錢。終於,在我三歲生日那天,他帶着積攢的四萬塊手術費,帶我去了北京。醫生告誡他們,說這種心臟病手術治癒的可能性只有三成,要他們做好心理準備。父母咬着牙含着淚,看護士將我推進手術室。
我的生命力十分頑強,在醫生的手術刀下,我活了下來,並且越來越健康。看到這兒,我想起了胸口的傷疤。原來,那是手術后的疤痕!小時候,我曾多次追問過父母,母親總說我小時候像個猴子一般淘氣,一次從樹下掉下來,摔傷了,留下了這手指長短的疤。
第三節是講我的學生生涯。
我四歲了,母親把我送進了幼兒園。可我只在幼兒園待了兩個月,便被老師勸退。相比別的孩子,我的語言思維能力較差,而且極不合群,動不動就很粗暴地對待別的小朋友。整整兩個月,我沒交到一個朋友。
父母再次帶我到北京檢查。原來,我是孤獨症患兒,智力較一般孩子低下。父母一下子蒙了,幾乎不能接受這樣的診斷。從北京回來,母親就毅然從廠子里內退,專心在家教育我。她買了各種有關孤獨症患兒的書籍,以及特殊教育的資料。短短兩年,她幾乎成了特殊教育方面的行家,能做孤獨症患兒醫生。
母親努力了十年。十年後,我被送進了初中,我看上去與正常孩子無異。當我把第一學期的考試成績拿回家,看着上面鮮紅的排名第二十名,母親激動得哭了。全班四十個人,我的成績算是中游,這是對父母最大的安慰。
第四節是五百萬的回報。
升入高中,我像抽芽的嫩柳,突然地躥了起來。我顯得與眾不同,當了班長,考上了大學,畢業后又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現在,我正讀研二……
“孩子,難道我們不是中了五百萬嗎?開始以為不會有自己的孩子,後來有了;開始以為你養不活,可你卻健康地成長;開始以為你是個智障,可你不僅讀了大學,還考了研究生。這難道不是我們中了五百萬?”父親鄭重其事地說。
淚水順着我的臉頰流了下來。這一切的一切,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我是一個奇迹!可是,就在幾小時前,我還因為失戀心灰欲死。甚至,這次回家是想和父母告個別。我長得不漂亮,性格不活潑,人亦不聰明,平凡如我,活在這個世界上毫無意義。失戀,讓我輕視自己的生命。
帶着父親的書稿,我回了學校。不過是一段感情的結束,這和父母所經歷的一切相比,又算得上什麼?
從此,我振作了起來。研究生畢業,我找了份不錯的工作,然後再次戀愛,結婚生子。
父母來看自己的外孫,父親第一句就是:我們的五百萬翻番了,現在我們有了一千萬!
我看着懷裡的孩子,那感覺,真的就像自己中了五百萬。我決心也要像父親一樣寫下一本書,書的名字也叫《我中了五百萬》。(chlh200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