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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傷的豬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我是一頭豬,但是我不蠢。我知道人類經常說“你這頭蠢豬”,那不是在說我,而是在說他們自己。

  我這樣說,絲毫沒有貶低人類的意思,也不是說豬比人要聰明。但是,人類的愚蠢有時候真的能勝過豬,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儘管那是在一個荒唐的年代。

  我出生的年代,是一個紅旗漫地飄、口號震天響的年代。那時的工人不安心做工、農民不踏實種地,就連小學校里的小學生都不在小學校里好好讀書,也整天帶着個紅袖箍,高舉個紅本本,跟在那些大人們身後,去搞什麼串聯和武鬥。

  也許是受環境的影響吧,我這頭豬天生好動,也正是這好動的秉性救了我的命。在我出生沒多久,也就是還沒斷奶的時候,我就經常偷偷地離開媽媽和眾多兄弟姐妹獨自到外邊去玩耍。我經常到村兒前的小河邊去,小河邊上有一片樹林,在那裡我結識了眾多朋友,像小羊哥哥、小鴨姐姐、小雞妹妹等等,我們都相處的很好。我們經常在一起玩捉迷藏、躲貓貓,累了便躺在那裡晒晒太陽,每當這時蝴蝶仙子、鳥兒公主們便在我們的周圍翩翩起舞。只有狗狗叔叔經常來和我們搗亂,有時甚至還來欺負我們……但是,我仍然每天很開心。儘管樹林外每天都是一片紅色海洋,吵得要命。

  那天,玩耍過後,我照例到小河邊,準備洗完澡后回家去。當我走進河水中的時候,我聞到了一股腥味,一股血腥味,隨後我看到小河的水已經變成了紅色。看着流動的紅色河水,聞着河水的腥味,我像是預感到了什麼,我不顧一切地跑回家去。

  當我一路向家奔跑的時候,我驚呆了,我欲哭無淚——我生活的村莊被滅絕了。他們連豬都沒有放過啊。

  人啊,何必要這樣殘忍,你們這樣做不是愚蠢嗎?你們和豬有什麼兩樣?你們還不如豬啊,豬也做不出這種滅絕人性的事啊。有什麼大不了的,祖祖輩輩的河東河西的住着,不就是因為爭搶這小河裡的水嗎,那幾畝破地,哪個村兒先澆后澆還不都一樣嗎。我知道,來滅村兒的是河東村兒的人們,從出生的那天起,我的媽媽就告誡我,千萬不要到河東村兒去玩耍,我們這河西村兒和河東村兒有世仇,幾十年了,老死不相往來。原因就是因為這小河裡的水,每到天氣乾旱,住在上游的河東村兒人就將小河的水流全部截斷澆灌自己的土地,下游的河西村兒人沒水澆灌土地,就打上門去,經常是你死我活。

  等手持刀槍棍棒的河東村兒人走後,我躺在媽媽和兄弟姐妹的屍體堆中沉沉的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驚醒了。我認出,來的人是我們這家主人已經出嫁的女兒櫻桃。埋葬了家人的屍體,主人的女兒帶着我一起離開了這傷心的地方。

  從此,我又有了新家,有了新的主人。新主人對我很好。

  新主人櫻桃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寡婦,她的丈夫在不久之前的武鬥中死了。新主人有一副姣好的面容,但看上去略顯滄桑。我經常看到有淚水順着新主人滄桑的臉上流下來。每當這時新主人常常抱起我,有時甚至用姣好的面頰貼着我的臉。我知道,這是新主人在思念她死去的親人,每當這時我會變得特別溫順,樣子像是一條小狗,緊緊地依偎在新主人的懷抱,這時新主人也常常將我抱得緊緊的。

  很不幸,巧的是我和主人的這舉動,被一群押着“四類分子”滿大街遊街的紅衛兵看見了。為首的紅衛兵不由分說一把將我從主人懷裡奪過來,當察看清楚我是一頭“男”豬后(紅衛兵們叫嚷着,這是一頭“男”豬,是一個“男”的),瞬間,我和主人便被加入到了遊街的頭帶高紙帽的“四類分子”的行列之中。罪名是亂搞“男女”關係。後來,不知是哪一個紅衛兵發現給我和主人定這樣的罪名好像不妥,因為我必定是一頭豬啊。於是,我們的罪名被重新定性為“搞破豬”,也就是人和豬搞破鞋的意思。

  哎呦,真是冤死我了,我雖然是一頭豬,但我也是有廉恥喲。我一直把主人視作我的媽媽,真要那樣做的話,我不就是在亂論嗎?我曾經無意中撞見主人撒尿,不經意的看見了主人下體的洞洞,之後看見主人,我都會臉紅好幾天呢。人啊,怎麼這樣不要臉啊,竟然連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這樣的事也做得出來。

  ……

  人群涌動着,紅本本在空中揮舞。人們怒吼着,喊聲震天動地。

  主人抱着我行走在遊街的“四類分子”的行列中。

  主人的身軀在顫抖,主人的淚水在流淌……

  “打到搞破豬——”

  “打到四類分子——”

  “打到牛鬼蛇神——”

  “打到地富反壞右——”

  紅本本舞動着,人群在涌動……

  在以後的日子裡,主人抱着我,每天遊走在遊街的“四類分子”行列中,我們經常受到那些紅衛兵的打罵,受到紅色人群的嘲笑。我感到,我的主人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這還只是我們的悲慘命運的開始。

  不久,我們的事(呸,我們有什麼事啊)不知被哪個倒霉記者知道了,那個記者在報紙上將我和主人的事做了報道。接下來,這件事被無限放大,隨後越傳越神奇,越傳越離譜。甚至傳說到了,由於我和主人亂搞,使我那已經失去丈夫的主人已經懷上了身孕。

  你想啊,那年月有什麼沒人相信啊,某某地方糧食畝產超過一萬斤;某某地方成功培育出了晚上播種、雞鳴出苗、太陽出來就曬黃米兒的穀子;某某地方的公雞一天下了兩個雙黃蛋;某某地方有一個人將自己綁坐在椅子上,在家人的幫助下,點燃綁在四條椅子腿兒上的炮仗之後,成功的飛上了天,繞地球飛行一周后,又成功的着陸在家中。更有甚者,我曾多次聽到小學校里的小學生邊走路、邊看着天高聲背誦“……我聽到了東方紅的樂曲聲”,同時似乎在天上尋找着什麼。後來我知道他們是在大白天尋找飛行在天上的人造地球衛星,聆聽從人造地球衛星上傳來的東方紅樂曲的聲音。

  由於傳說的主人懷孕,我和主人的事被上升到另一個高度。我和主人被作為階級鬥爭的新典型、新動向,在全縣的各個公社輪流**。我和主人所在的公社的那場**會,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那天,位於學校操場上的**會現場內坐滿了黑壓壓的男女老少,與其說他們是來參加我和主人的**會,還不如說大多數人是來看熱鬧。

  破課桌搭成的主席台後,坐着各級頭頭腦腦。

  我的主人站在主席台前,脖子上掛着一塊大大的木牌子,腰被壓得彎彎的,牌子上好像寫着“**搞破豬、打到賤女人”之類。被陪同**的是那些脖子上掛着牌子的“牛鬼蛇神”、“四類分子”之類。這次我被捆綁着扔在地上。

  “櫻桃,你知罪嗎?”喊話的是黑黑的、看上去好像滿臉正氣的紅衛兵的領頭。

  “我沒罪。”主人高喊着。主人反抗了,已經受夠了屈辱的主人終於反抗了。

  啪——

  啪啪——

  啪啪啪——

  紅衛兵頭領的大手在主人的臉上揮動着。

  血順着主人的嘴角流下來。

  主人頑強的站立着,拖着沉重的木牌漸漸地挺直了腰。

  “來人,坐她的飛機。”紅衛兵頭領咆哮着。

  主人的頭被摁下去,低低的,幾乎捱在地上,腰彎彎的,兩隻胳膊被從後面反向抬起來,高高的,直衝天空……

  “櫻桃,徹底坦白、老實交代,你是怎麼和豬搞破鞋的。快說。”紅衛兵頭領繼續咆哮着。

  “呸,”主人憤怒了,一口血水噴在紅衛兵頭領的臉上,“你媽才和豬搞破鞋。”

  “反了,反了。你這臭婆娘。”啪啪啪,又是幾記響亮的耳光。“來人,來人,脫光她的衣服,叫她現場演示。”

  我可憐的主人啊,被當眾扒光衣服,直挺挺的捆在用課桌搭成的主席台上,被強制趴在主人下體上的是我……

  主人死了,主人連夜上吊自殺了。

  主人死後,屍體被紅衛兵開腸破肚,可是主人令他們失望了,在主人的肚子里,他們什麼也沒有找到。

  我的命運並沒有好轉,而是跌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主人死後,又是那該死的、操他媽的破記者,在報紙上大肆渲染。把我說的神乎其神,說我能當眾和女人**,並說我的身上似乎有一股什麼神秘的功能。這可不得了,沒過多久,我這頭神奇的豬就從省城招來了一個什麼破科學家。聽說那個科學家正在研究一個關於豬的科研項目,就是發明一種豬,像割韭菜一樣,在豬的身上割肉,想吃哪塊就割哪塊,今天割掉,明天就生長出來,並且完好如初。

  帶着厚厚的如同酒瓶底兒一樣的科學家,對我經過一番仔細的觀察之後,滿心歡喜。連聲稱讚“好豬,好豬。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這就是我一直找的活體樣本啊。豬啊,豬啊,我找的你好苦哇。”科學家邊說邊搖晃着腦袋。

  很快,我被科學家帶去了省城。

  我被關進了一間實驗室。科學家每天為我做着一系列煩鎖的工作,諸如給我洗澡、定時測量體溫、稱量體重、檢測三圍及身體長度等等。最可恨的是,科學家每天給我吃又腥又辣的韭菜。我知道,科學家是希望我的生長能夠像韭菜一樣,割之不盡,吃之不竭。

  我在這間實驗室中一天天生長。伴隨我生長的是不盡的思念和憂傷。我時常想起我冤死的主人,我害怕科學家在我身上割肉。我尤其不知道那該死的科學家割我身上的那個部位,如果他要是想吃肥肉、瘦肉也就罷了,可是,萬一那該死的科學家要是突發奇想,想吃我的心、肝、肺或者是溜豬肚、燒肥腸之類……

  我不敢想象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科學家每天照樣忙碌着。

  我病了,我得了就是幾十年後一些名人長得的抑鬱症。

  不知道我還能抑鬱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