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火辣辣的照在身上,頭皮似乎也要被烤得炸裂開了。汗水象一條條蚯蚓從額頭上往下滑,順着臉龐,脖頸,遊走在全身,衣褲已全粘在了身上,象有許多毛毛蟲在爬,渾身刺痒痒的,十分難受。地底下還有一股股熱氣往上冒。上炙下蒸,人行走在這火中,彷彿馬上就要窒息、消融了。
我仰起頭來,用手背擦了擦迷住雙眼的汗水。山路還長着呢,太陽白熾的光照在青石路面上,咣咣的恍眼,刺得眼睛生痛。一級級的石梯直向山頂延伸,一直延伸到天空那個熾熱的火球里去了。
“薩拉托加戰役,北美獨立戰爭的轉折點……”,我邊走邊在心裡默記着歷史,以此來抵消對難耐的酷熱的注意。禁不住又向山頂望了一眼:再爬半個小時左右,翻過這道山樑,再越過一個荒涼的黃土崗子,就可以望見家了。
“華盛頓,北美獨立戰爭的著名領導人,美國第一任總統……”。我邊走邊想着上次離開家的情況,我已經有兩個月沒有回家了。想到家,心裡就是一陣陣的痛。上次離家時爹送我的佝僂的身影又浮現在眼前,還有娘強作笑容的眼神。
“爹,娘……”,我在心裡喊。
太陽依舊炙烤着大地,由於這火焰太厲害,一切都暈死了過去,廣袤的群山一遍死寂,一絲聲息也沒有,連平日里最愛炫耀的知了,也全都斂聲屏息。四下里沒有一絲風。我快走幾步,翻過黃土梁子。
看到家了,老遠的,我就看見了咱家的土屋,和那錯雜的青瓦,還有房前的幾顆大桉樹。
象是有了保證似的,我長長出了一口氣。
站在山上,望着谷底那片底矮的土房,心裡有了一種親切的衝動,這是我的村莊,是我貧瘠又讓我日夜思念的村莊啊!村莊四周是干坼的黃土地,被圍成了不規則的田地,田埂上零星的立着幾棵樹,和田間的禾苗一樣,都耷拉着腦袋,沒有一絲的生機。
我三步並作兩步向下衝去,任憑汗水在臉上恣肆橫流,而我的眼裡,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讓我睜不開眼睛。
“哥哥,你回來了……”。妹妹正提着豬食吃力的走出屋子,看見了我,信欣喜的喊着我。
“回來了,妹妹。”我扔下背包,連忙走過去,接過妹妹手裡的豬食,陡然的鼻子一陣酸。妹妹今年才十三歲啊,正是讀書的時候,她的成績又好……可是,咱們家裡拿不出那份學費了,為了我能繼續學業,妹妹主動放棄了讀書,可我知道,她暗地裡不知偷偷哭過多少回,她孱弱的雙肩過早的承擔起了生活的重擔。可我,作為哥哥,卻心安理得的坐在教室里,每當想到這裡,我的心裡就象是被撒了把碎玻璃,疼痛得流血,卻看不見。
我轉過身,快走兩步,提着豬食走向豬欄,我怕妹妹看見我奪眶而出的淚水。
“今天天氣真熱啊!”我把豬食倒進豬槽里,故意仰起頭。看屋頂。不讓妹妹看見我的眼睛,也趁機平息自己的激動情緒。
“也真的是,哥,你擦擦汗水。”妹妹聞言連忙給我拿來毛巾,關切的看着我,“哥,你走了那麼遠的路,肯定熱壞了吧!”
“沒有,我找陰涼的地方歇了幾氣呢!”我接過妹妹遞來的毛巾,鼻子又不禁一酸,趕忙用毛巾蒙住臉,拭去不爭氣流出的淚水。
“妹妹,爹爹和娘呢,這麼熱的天,他們還在坡上啊?”
“我在家煮飯,爹爹和娘趁空到坡上砍柴去了。”
妹妹歡快的說。也許是我很久才回來一次的原因吧,妹妹顯得很高興,“哥,你在家裡歇歇,我去喊爹爹和娘吃飯。”
“妹妹,我去吧,你才把飯做好,很熱呢。”我叫住妹妹,拿了頂草帽戴在頭上,走出了院壩。
“哎……!”妹妹愉快的答應了我。
夏季的林子長得真旺,壩子里一片蔥綠,走進林子里,太陽就不見了,眼睛還有點不適應,眼前一片黑,熱氣可沒有減弱。林子里有無數的知了在可勁的叫着,比林子外面可熱鬧多了。我穿過荊棘從生的樹林,來到我們家的林子里。
爹只着背心,正揮着彎刀砍柴,一條條汗漬從他的臉頰流進背心裡,背心在爹使勁的揮舞中緊緊的粘在身上,彷彿要擠出水來。娘彎則腰,一隻腳跪在地上,麻溜的把柴禾打成捆,不時撩起衣襟揩去迷住眼睛的汗珠。
“爹,娘,吃飯了……。”我喊。
“哎……!”娘聽見聲音,抬起頭來,聲音里滿是喜悅,眼角湧起一片驚喜。
“山娃,回來了,啥時回來的?”
“剛回來呢,娘。我們放月假”。
“哎……哎……”娘迭聲應着,“山娃。學校的伙食還習慣嗎,學習有艱難嗎?”
“娘,好的,你放心,我學得懂,我會照顧自己的。”
我心裡一陣陣的酸楚。見爹正看着我,就蹲下身幫娘捆柴禾。
我和娘捆完了柴,爹也停了手裡的動作,用他昏老的眼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就又忙着支背架壘柴捆子去了。
我擦去了額頭的汗水,看了眼在一旁不停的揩汗水的娘,就蹲下去,背起背架子。
“山娃,你過來,莫閃了腰喲!”娘見我在背柴禾,慌慌的趕過來,拉着我的背系。
“娘,你讓我背,我背得起的。”我使勁要站起來。
“莫咧,山娃,聽娘的話,讓娘來背。”娘依舊不讓。
“就讓山娃背吧,他也不是細娃兒了。能背得起的。”爹在一旁發了話。
我應聲背了起來,娘也沒在堅持。抬起頭,正好看見了爹滿是青筋崩出的黑而乾瘦的脖子。
一路上,娘細細叨叨的說著什麼,我的眼前,卻總是爹青筋崩出的脖子。
2
偏僻的山村,沒有電燈,雖然前兩年我們村子里也拉了電線,可那電燈沒有幾天是亮的,再說了,電燈也太費錢,山裡人家,用不起。天一黑,所有的一切都隱沒在了黑暗的靜寂里。
我點起昏黃的煤油燈看書。不知怎的,我一個字也卡不進去,腦海里是一片茫然。
裡屋,傳出爹和娘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山娃,這孩子……懂事,勤快,可就是太苦了他……”
“……有什麼法子,哎,長在這窮山旮旯里,誰家孩子不是這樣,一切都要靠他自己了……”
是爹沉重的嘆息。
“……明天娃又要到學堂去了,這孩子,幾個月了,就那麼幾十元錢,他還偷偷擱在家裡……”
娘的哽咽的聲音。
“睡吧,不要說了,山娃屋裡燈亮着呢,莫打擾了娃看書……山娃懂事,他不會怪他爹娘窮的……
“……”
外屋,我早已是熱淚滾滾。
3
太陽還沒有出來。
山坳里一切還沉睡在這難得的涼爽里。四周還在一片黎明的曖昧的黑暗裡沉靜着。一陣清風從谷底卷上來,十分宜人。我看了看腳下的土崗子,土崗子模糊的輪廓是那麼的美麗。幾隻早起的鳥兒唧唧喳喳的叫着,清脆悅耳。
我要走了,到學校去。這個時候走,到晌午能趕到山下的公路,然後坐兩個多小時的車,就能趕到學校了。
爹娘和妹妹都在屋檐下,看着我。
我將背包背好,用手仔細的把妹妹額前几絲被風吹亂的頭髮理好。
“哥,你啥時又才回來?”妹妹抬起一雙淚眼看着我。
“妹妹,等過完期中考試,我就會回來的。在家裡,聽爹娘的話。”我看了看身邊的娘,眼睛是紅着的。爹不看我,只是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煙。
“爹,娘,妹妹,我走了,你們回吧!”我轉過了身。
身後傳來妹妹小聲的嗚咽。
我不敢回頭,大步向山上走去。
“哥……哥……哎,要好好照顧自己喲……”風中送來妹妹嗚咽的聲音。
我不敢開口,轉身朝着家的方向用里揮了揮手。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來的,我在心裡反覆的答應,熱淚忍不住流了下來。爹,娘,你們放心,你們的兒子不會讓你們失望的,你們的堅韌和剛強早就在我的血液里流淌了。我是你們的兒子,我是大山的兒子,我知道,我的根在哪裡。
我揩乾淚,大步向山頂走去。
山頂,一輪太陽正噴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