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把兒是我們村的一個名人,他並不姓萬,這是個綽號。萬把兒名叫小麥,我們這兒的方言把讀ai讀作ei,麥的讀音有點接近牛的叫聲,顯得這名字特別響亮。但後來有了萬把兒的稱號后,小麥這個名字就很少有人叫了。
剛建國的時候,黨在我們家鄉組建鄉政府,缺個通信員,安排各村推薦根正苗紅的青年人,要求三代貧農,對新社會有感情。我們村解放前出去做生意的多,普遍成份高,就小麥家世代貧窮,按村長的話說,別說三代,他家八代都是貧農,從他老祖宗落戶我們村壓根就沒富過。於是小麥就被推薦上去了,鄉長一看小夥子長得挺結實,身上衣服破破爛爛的,是個受苦人,明顯比其他村推薦上來的窮,再加上我們村長一誇獎,就把他留下了。可是沒三天,小麥就打道回府了,回來的原因是村長喝了酒說出來的,“這狗日的給咱村裡把人丟大了”。
當時鄉里人很少,哪象現在書記、鄉長、組織、宣傳的,就鄉長一個人。鄉長是個膠東人,從朝鮮戰場上受傷回來的老兵,農工商、教育、武裝什麼都一把抓,忙得不可開腳。通過向上面區里申請,配個通信員,接接電話,到村裡下下通知,騎着自行車馱着鄉長去縣裡開個會什麼的。歇口氣的功夫,鄉長坐下來和新來的通信員拉家常,問小麥,你們村一共有多少地呀,小麥一看鄉長五大三粗,高聲大氣的,有點憷頭,把臨來時村長的交待忘了七七八八,又不能不說話,勉強答道,有萬把兒畝(當時全鄉十一個村也就不到兩萬畝地),鄉長一皺眉,接着問,去年打了多少糧食呀,小麥也沒看出鄉長臉已經拉長,張嘴又說,有萬把兒斤吧,鄉長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但老行伍的修養在那兒擱着呢,停了一停就說,你去食堂吃飯吧,小麥的爹一看接着就管飯,那個高興勁就別提了,吃了仨大白饅頭、一大盆子菜。雖然鄉長覺得這孩子不大夠成(缺心眼),但他忙呀,抓革命,促生產,一下子把這事就耽擱下了,也沒安排他幹什麼,想着逮個空就讓村長把他領回去。於是小麥就先留在鄉里了。
第二天上午小麥坐在辦公室里,正閑得手腳沒地方放的時候,“叮鈴鈴”一陣響,小麥一看是電話響,頭一天他見過鄉長接電話,便伸手去接,是縣裡打來的,說是讓鄉長去縣裡開會,掛掉電話后,小麥就往外沖,一沒留神讓門檻給拌倒了,那股子猛勁,呱噠一聲,象個口袋似的栽倒在門前的地上,鄉長正好從外面走進來,見到這個樣子,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呢,趕緊把他扶了起來,問道,怎麼了,這是?小麥擦擦臉上的土,說,縣裡讓你去開會裡。鄉長略一放心,又問,什麼時間,去哪裡開呀,小麥一拍腦袋,“這,這,門檻子拌倒,忘了”。鄉長這個氣呀,從心裡把我們村村長的女性先人問候了八遍。第二天就把村長叫了來,破了自己下戰場不再罵人的例,捎娘帶老子的,把他臭罵一頓,你這狗日的只知道根正,不知道什麼叫苗紅嗎,給我送過來一個潮巴(傻子),趕快給我領回去,今年你們村的救濟糧不用領了,你們村萬把兒畝地,自己想辦法去吧!
村長回來喝了半斤瓜干酒,大醉一場,村長的老婆一邊疼酒,一邊嘮叨,也別怨人家鄉長罵你,你辦得也確實離譜,咱村裡這麼多好小夥子不推薦,把這個潮巴給推薦上去了。每個女人都是天生的演說家,幹部家屬村長老婆當然也是,沒出三天,萬把兒就成了小麥的專有名字,“門檻拌倒忘了”也成了譏笑別人傻的精典台詞,小麥不僅沒混成好事,一下子傻名遠場,十里八村沒有不知道的,連個媳婦也找不到了,後來他姨可憐外甥,把自己腿有殘疾的閨女許給他,生下幾個半精半憨的孩子,在我們村裡繼續貧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