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姑蘇對我說,流楓,這便是矮岸。
透過遷安的城牆,我看到了整片整片的天空,那蒼白的幕布,點綴了些許藍蔭,也煞是明亮,周末了,慕容姑蘇的腳踏車停在十一中的門口,她說,流楓,跟我走。
這裡有許多跟十一有關的事物,比如說,十一中,十一路公交,十一路地鐵,還有十一路購物中心,足夠的匪夷所思吧,確實遷安就是一個與十一簽訂下不毀條約的一座城池,在這座城池裡,至少我和慕容姑蘇是快樂的。
我們是一群少年,一群衣袂飄在風中,長發飄在耳後的少年,姑蘇把她新打的耳洞給我看, 赧然,已經是第十一個了,沒想到這竟然也與十一畫上了等號,坐着十一路公交的孩子,看着我和姑蘇,肆意的笑着,他們的笑聲,仿若清純的流水一般,飄在了風中,之後消弭於那片蔚藍的暮色之下,而我坐在姑蘇的單車後面,聽着朴樹,安靜的發著呆。路邊的小同學或許會指着我的隨身聽,放肆的大笑,笑聲中帶着放浪形骸的味道,他或許會說,什麼年代了,你竟然還在聽這種古老的玩意,然後當經過音像店的時候,買音像製品的大叔,會指着周杰倫或者是許嵩新出的流行歌說,孩子,長大了,就應該聽他們的,事實上,孩子是永遠長不大的,所以我們還叫做孩子,而我依舊喜歡我的朴樹,從很久遠的曾經,到當下。
姑蘇像一個野人一樣把單車騎得飛快,這更加讓我覺得匪夷所思,姑蘇是不是性染色體發生突變,我訝異於一個女孩子,可以有如此好的體力,載着一個一百三四十斤的男生,竟然心不跳氣不喘, 姑蘇用的是六神牌啫喱水,味道很濃厚,夠勁,我說,姑蘇你能騎得慢點么,姑蘇回頭看了看我,流楓,已經好慢了,姑蘇,原來你真的是一個野人。
快到黃昏了,明艷的光線,一片片的打在我和姑蘇的身上,姑蘇把單車停靠在馬路中央,然後指着那大片大片的荒野,微笑的看着我,“流楓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的矮岸天堂”風一片一片的吹來,帶着狂傲的嘯聲,以及大片大片明亮的光線。沉寂的地平線處,一輪灼陽安靜的沉溺着,天邊飄過一朵朵流浪的雲彩,粉紅色的,白色的,以及跟天際融為一體的顏色,姑蘇安靜的站在一旁,就那麼佇立着,帶着莊嚴的神色,彷彿在禱告一樣,飄在面龐上的淺淺的劉海,擺過來擺過去,一絲一縷都是風的節奏,假如我現在手裡有一個鏡頭,那麼我會拍下姑蘇的神色,以及在地平線處的荒草蔓延,而我,一個少年,孤獨的戰慄在荒野深處,就像一個未曾受到褻瀆的審視者,安靜的呼吸,安靜的直視着姑蘇的面龐。
“姑蘇,允許我給你拍張照片么”風起雲湧,這似塞邊的荒郊,姑蘇慕容像個孩子一樣,舉着雙手,安靜的站在那片藍靄下,“來啊,流楓,這邊的花兒笑得多燦爛“確實姑蘇有一張好看的面龐,相機咔擦定格的那一瞬間,我未曾想到,這種定格可以瞬間將回憶過濾掉,從此我只記得那時候的姑蘇,是的,我失憶了。
我叫流楓,實際上我只是一個單純的孩子。
那天,姑蘇來看我,拿了香蕉還有梅干,她嬉笑的看着我,”流楓。你別像個傻子啊,不要總是笑啊,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實際上,我和姑蘇一起輟學了,那天,姑蘇載着我回家,像來時的樣子,風一樣的速度。我甚至來不及反應,姑蘇的單車就被撞飛了。姑蘇告訴我。她說,”流楓你知道嗎,我們兩人就像兩支被人遺棄的氫氣球,安靜的在空中,飄蕩了好久,之後我落在了一片水域。你落在了一片水泥地上,你的頭,磕破了,恩恩,就是這個樣子,之後我們就不一樣了“ 恩恩,確實不一樣了,你依舊是你,而我已不是曾經的我,但是至少我的腦海里,還封存着那張照片,姑蘇打着十一個耳洞的青春,那麼的乾脆而又燦爛。
之後,我想我的生活,回歸了少年一般,每天安靜的看着天空,發著呆,曬着太陽,偶爾,有些人會來看我,除了姑蘇,實際上,我連自己的父母也忘記了,我在想,為什麼姑蘇的那張照片,在我的心裡就是那麼深刻呢。
姑蘇每次來,都會跟我講,很多很多事情,偶爾她會講一些學校里的趣事,實際上,那會,她說自己受了父母的淫威,去念了一所寄宿制的高校,每次來,都是哭喪着一張臉,然後用手捏着自己的面龐,”你看。流楓,我又瘦了“她總是在抱怨,抱怨學校生活的管制,實際上,她依舊如同原來的樣子,無拘無束,學校是管不了她的,那樣她也不會叫慕容姑蘇了。她依舊會把單車騎得飛快,我看着她,安靜的笑着,她說自己狗改不了吃屎,事實上,我真的忘記了好多事情,她上次跟我講,我們一起念書的一些事情,她瞪着我,然後努力放平音調,不過還是足夠的慷慨激昂,”流楓,你難道真的忘記了,就是那次啊,我上課睡覺被老師抓的那次,你幫我解釋說,我拉肚子,結果那天,我的胃一直在疼,你忘記了么,我還跟你說過,以後不要詛咒我了,我說我寧願去罰站“”可是我真的忘記了啊,姑蘇“我無奈的說,實際上我還想跟她開個玩笑,難道你不覺得我能記住你已經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了么。
我很挫么,我反問我自己。
當姑蘇把那一大堆參考資料搬到我的面前時,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她說”這些還記得么“我搖了搖頭,都是些神馬玩意,貌似之前就不喜歡這一類的物品,是一種本能的反應在教唆着我,”睡不着覺么,這是我給你帶的安眠藥“
很奇怪的是,從那一天開始,我就開始翻看姑蘇慕容留下的那些資料,她說的沒錯,那確實是一種安眠藥,只不過我看的如痴如醉,彷彿是一種癮,我喜歡在午後拿着一本厚厚的高中語法書,安靜的翻看着,姑蘇看到我的樣子,哈哈的笑着,“流楓,你真是一朵奇葩”我對姑蘇說,我要回到學校。
只不過我依舊會每天含着一大把的藥片,那些白色的物質,順着純凈水,安靜的流淌進我的胃裡,然後在空曠的身體內部,發出咕咚咕咚的響動,我似乎聽到靈魂深處有些東西在蠕動,彷彿那些陳舊的歲月,又開始在我塵封的回憶里,響動,孤獨而又桀驁。
蘇南是一個不錯的女生,除了姑蘇慕容,她就是我的朋友,與其說,跟姑蘇慕容在一起,是精神抽筋,那麼跟蘇南在一起那才是正常的我自己。實際上,生活已經開始翻騰了,即使是那種堅硬的足以遺留千年,也不會衰敗的物質,確實在我的心中發酵了,我可以嗅到那些甘醇的味道,那些是一些陳舊的記憶,在我的靈魂深處安靜的涌動着。
對於我來說,這個世界即是陌生的,也是熟悉的。
蘇南笑起來的樣子,很甜美,她坐在我的前面,實際上,我在家療養的那段時間,很多人都去我家看過我, 我似乎能觸摸到她的面龐,在久遠的過去,亦或是不久的之前,有一種特別的感覺,萌生在心裡。姑蘇看着我,嬉笑着看着我跟蘇南”流楓,你就沒想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么“她總喜歡打趣”和誰,和你么“”和我,怎麼可能?“她誇張的擺了擺手。
你們可能忘記了吧,這麼粗狂的姑蘇慕容,其實是一個眉毛絕倫的大美女。但是她就是這個樣子,狂浪不羈,“流楓你是說我,狂浪嗎,姐姐可不浪,她指着我打在屏幕上的字眼,搖了搖頭。
“那我和誰呢,和誰談戀愛呢”她抿着嘴,好看的笑着,那是她最矜持的表情吧,哈哈,姑蘇慕容,你真是一個活寶,之後她悄悄指了指站台陽台上曬日頭的蘇南,我搖了搖頭,鄙夷的看着她”怎麼可能“
時光就這樣兀自的流淌着,安靜的就像一片陽光,悄悄的飄到的你的身旁,安靜的流落下些許的溫暖,之後就飛騰而過了,之後當你晃過神來,安靜的目視蒼穹時,那些光線早已不知是來自何方的回憶了。
慕容姑蘇消失了有好段時間了,她的學校,離我的學校,有些遠,她騎單車,騎到風速那種程度,也要花費十幾分鐘,最近她的手機一直關機,發短信也不會,到深夜了,企鵝頭像也不響動。她到底怎麼了,我反問自己,事實上,我有點擔心她,她也沒告訴我,她的新寓所的地址,她一直在外面住,她自己說,忍受不了那種強烈的管制,實質上,我們都已高三,再晃不多久也就畢業了,於是她的父母,也乾脆不再干預她的生活。
模擬考的時間,今天。
手機被監考老師屏蔽了,這一天我總走神,已經是第十一天了,她消失了整整十一天了,蘇南回頭碰了碰我的手肘”流楓,你發什麼呆啊,老師都走了,我看着空空如也的教室,我的試卷被收走了,我竟然都沒有發覺“蘇南”我認真的看着這個女孩子,我發現她有一點跟姑蘇慕容很像,她們認真的表情,清澈的瞳孔,以及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那抹孤獨,實際上,我能看得出來,因為這種感覺,一直在我心裡萌生着,那是一種質感,是絕對錯不了的,與其說,姑蘇是一個在我面前大大咧咧的足以猛K那些樂觀主義者的人,倒不如說,她是真的孤獨,她貌似只有我一個朋友,這一點,我可以深切的體會到,只有在我的面前,她可以無所隱藏,“你們都是一類人”我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安靜的笑着,“你說什麼,流楓”“沒什麼”彼此的孤獨相互依存,瘋狂的在暗夜裡腐蝕盡所有的陽光,之後透過龐大的漆黑,流露出內心的一大把憂傷,難道這不是姑蘇慕容么。
十一中,十一路公交,十一路地鐵,還有十一路購物中心,以及姑蘇慕容打的十一個耳釘。
是姑蘇慕容消失的第十一天了,我看着深空,安靜的吐出一口煙霧,“姑蘇啊,我似乎記起來了,記起來那種熟悉的味道了”恍然間,所有的回憶就像藤蔓一樣,開始瘋狂的生長着,他們張牙舞爪的蔓延至你整片的腦海里,我記起來了,姑蘇有她的矮岸天堂,我拿出手機,看着她的照片。我像一個瘋子一樣,奔襲在深深的夜空中央,我騎着單車,就像姑蘇一樣,似乎比她騎得還要快一些,就像一片風。安靜的劃過匆忙的夜色,又彷彿是一把刀刃,安靜的切割開曾經的歲月,那些快樂,以及憂傷,彷彿一股荒潮一樣,開始在我的心中翻騰肆虐。
到了曾經以為的那片荒郊,我看着漫天的星辰,又看向荒蕪的遠方,原來我們的青春,就是一片即將燎原的星海,我似乎又看到了慕容姑蘇,我看着她站在我的旁邊,安靜的看着我笑。實際上,當我扒開這些憂傷的回憶,我早已逝去了那大把大把的青春。
姑蘇慕容留給我的信件,被我藏在了矮岸的一個石縫裡,我對着夜空努力的笑着。
生活啊,真是可笑,原來,你讓我去接受一場遇見,僅僅是為了以後的分手做鋪墊,我再也看不到姑蘇了,我看不到那個對着我哈哈大笑,內心卻盈滿荊棘的孩子,我看着她鮮血淋漓的身軀,難過的笑了。
你可不可以慢些騎啊,姑蘇,直到把我甩到無限遠,才肯開心的衝著我笑嗎,你為什麼離我那麼遠,即使我努力的仰望,也看不到你安靜的容顏。
十一月末,我去參加了姑蘇慕容的葬禮,我跪在地上,雙手捶打着路面,直至雙手全是血跡,直至再也哭不出來。
盛夏八月天里,你對我說,終須一場別離,你走的那麼急,走的那麼乾脆。難道你感覺不到疼么,難道那冰冷的鋼鐵枝杈就那麼值得信賴么。
蘇南挽着我的手,跟我走在矮岸的邊緣,但是這終究是屬於你的天堂,姑蘇慕容,在天上好好看着我,或許某天醒來,我就跟你在一起了。
“她究竟是一個多麼孤獨的孩子”蘇南看着我,我哈哈的笑了起來,“姑蘇慕容,我知道,你的世界里只有我,可惜的事情是,我的世界里不止是你一個”她也笑了,或許她就是姑蘇吧,但願,我身邊的這個女孩子,有了我,再也不是那個姑蘇,那個需要渴求溫暖,卻得不到的孩子罷。
當來年,矮岸盛開了大把大把的溫暖,我會記得,曾經有個陪着我,一起走到的女孩兒,她說,她叫姑蘇。
遷安晚報
昨天有一女子,失足墜樓身亡,女子身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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