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宋軍已經一周沒回家了,他連續七天吃住都在網吧。虛擬的空間血雨腥風,他仗劍劈山,儼然是個率領千軍萬馬的英雄。終於又闖過艱險的一關,宋軍不禁仰頭大笑。只是,當他回過頭,感到奇怪的是,往日喧囂熱鬧的網吧居然只有他一個人。
網管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宋軍餓得頭暈眼花,見網管桌邊放着半盤吃剩的餃子,急忙過去,抓起來就吃。網管抬起頭,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說,今晚是大年三十,你不回家吃年夜飯?
宋軍愣住了,但隨即搖搖頭,說不回家。七天前他把家砸爛之後就決定不回去了,他和父母已經一刀兩斷。網管說自己得回家,不如把宋軍鎖進網吧,他願意玩多久都行。宋軍點頭,讓他儘管走。
再坐到桌前,宋軍摩拳擦掌。他的手機響起來,看看號碼,是家裡打來的。手機上有三十幾個未接來電。宋軍不耐煩,索性關掉手機。一個星期前,父親把他從網吧揪回家,抽出皮帶就抽宋軍。上網成癮、對父母已日漸生疏冷漠的宋軍再也忍不住了,他跳起來一把推開父親,衝進廚房,抽出菜刀衝著父母揮舞。父親氣得臉色鐵青,母親嚇呆了,從身後一把抱住兒子,哭着叫他放下菜刀。父親劈手要奪他手裡的菜刀,宋軍突然轉身,用力朝牆上砍去。父親的古董架倒了,瓷瓶碎了一地,接着,他揮着菜刀,又把電視櫃、衣帽櫃悉數砸爛。
宋軍臨走,對父母說他永遠不再回家,一輩子都不回來。
沉浸在緊張的攻城掠地中,不知過了多久,網吧的門被人擂得山響。宋軍頭也沒抬,兩眼盯緊了屏幕。門越擂越響,接着有人用腳踹。宋軍氣呼呼地站起身,打開門。門外站着一個男人,看到宋軍,抬手就是一個耳光。宋軍急了,定睛一看,原來是舅舅。
舅舅指着宋軍,怒不可遏:“我知道你個臭小子就是在這兒!”說著,他揪住宋軍衣領,惡狠狠地給了他一拳。
宋軍倒在地上,擦一把嘴角的血,緩緩地站起身,朝電腦走去。
“你站住!你媽都快沒命了,你居然還想玩?”舅舅厲聲喝住宋軍,上前抬腿又是一腳。
宋軍身子晃了晃,轉過身,問:“媽媽怎麼了?”舅舅眼裡冒着怒火,一把揪住他,把他帶上了出租車。
來到醫院,宋軍看到媽媽在急救室,渾身都插滿了管子。幾個醫生忙碌着,父親手扶着窗欞,人似乎麻木了。舅舅雙手捂住臉,淚水順着指縫流下來。自從宋軍離開家,媽媽天天看着牆發獃。馬上就過年了,她想着年三十宋軍怎麼都得回家一趟,於是做了滿桌子菜。但讓她萬萬沒料到的是,一直等到十二點,都不見兒子回家。打了幾次手機,宋軍根本不接聽。母親傷心至極,獨自進了宋軍的屋子,越想越絕望,她竟然割腕自殺了。
宋軍站了半晌,他突然身子一晃,昏了過去。
B當宋軍醒來,發現自己在舅媽家。舅媽端了碗湯叫宋軍喝。宋軍喝了兩口,問媽媽怎麼樣了?舅媽低下頭,說昨天他媽媽已經去世了。
宋軍如遭當頭一棒,呆住了。從床上下來,宋軍扶着門往外走,卻與舅舅撞了個滿懷。
舅舅兩眼通紅,說:“你想去找你媽?告訴你,你爸和我都不會讓你見她!是你害死了你媽,是你!你爸已經帶着你媽的骨灰回了老家,他再不會讓你進門,他沒有你這個兒子。”
宋軍兩腿一軟,跌倒在地。他麻木地看着舅舅,突然拿起牆角的台秤,用力朝自己頭上砸去。血順着宋軍的額角流了下來,舅媽哭着奪下台秤,用毛巾包住宋軍的頭。
“軍兒,這兒以後就是你的家。你表哥在外地,我會把你當兒子。只是,你要答應舅媽一個條件,不要再去網吧了。”舅媽哭着說。
“留他幹什麼?他把自己親媽都氣死了,還想讓他再氣死我們。”舅舅氣呼呼地說。
宋軍看了一眼舅舅,轉身就往外走。舅媽一把拉住他,說:“舅舅說的是氣話,現在你爸不要你了,你還能去哪兒?”
宋軍轉過身,突然一頭撲進舅媽懷裡,號啕痛哭。
C宋軍回到了學校。高一的課程,他已經落下了半年。從小到大,父母望子成龍,對他的學習要求得格外嚴格。而宋軍也沒有辜負父母的期望,全市統考,他考了第三名,順利進了市一中。可自從考上高中,宋軍卻沉溺於遊戲。他聰明過人,領悟力極強,在虛擬的世界指揮若定,一時吸引了無數網絡遊戲迷。宋軍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起初,他一周去兩次網吧,後來每天都去,再到後來逃學去。學校把情況告訴了家長,父親開始嚴加管束,只要在網吧找到他,回家就是一頓痛打。可這不僅沒有收回宋軍的心,反而讓他越走越遠。
現在,坐在教室里,宋軍神情恍惚。眼前一會兒閃出魔獸,一會兒閃出母親的臉。坐在椅子上,他如坐針氈,根本靜不下心來。中午了,同學們都放學離開,宋軍捏着五塊錢,心裡像貓爪在撓。學校離舅媽家較遠,舅媽給他五元錢讓他在學校附近吃午餐。宋軍來到校外,花五毛錢買了兩個燒餅,一眼瞥到了旁邊的網吧。就上一會兒網,就上一會兒,上課時就離開,這麼想着,宋軍的腳不由自主地朝網吧走去。
像是從禁閉室回到自由的世界,宋軍一玩遊戲什麼都忘了。當他再付不起網費被網管清理出門時,天已經黑了。看看錶,已經是晚上七點鐘。宋軍的腦子有些麻木,學校鎖了門,他的書包拿不出來了。
回到家,舅舅和舅媽已經坐在桌前等宋軍。看宋軍空手而歸,舅舅突然什麼都明白了。
“又去網吧了?”舅舅問。
宋軍一言不發。舅舅怒氣沖沖,一把拉過宋軍,將他推進地下室,鎖上了門。
宋軍獃獃地坐在地下室,看到屋子正中掛着母親的遺像。他伏到地上,半晌,以頭觸地,失聲痛哭。為什麼?為什麼他總是管不住自己?為什麼遊戲有那麼大的吸引力?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頭,又痛又悔。
宋軍被舅舅關了三天。三天後,他再次被送到學校。這次,宋軍在自己的書包上寫下了一個大大的“戒”字。
這個“戒”字伴隨了宋軍兩年。這兩年,他再未去過一次網吧。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學習中,升高二時他考倒數第三,到了高三,他已經是全班第一。高考後一個月,宋軍收到了北京大學的通知書。
D看着這張通知書,舅舅手顫抖着,流下了熱淚。他說該是帶宋軍回家的時候了。宋軍跟在舅舅身後,一路顛簸,坐車回到鄉下。
推開柵欄門,宋軍一眼看到正在院子里餵雞的母親。他驚呆了。母親看到又長高了半個頭的兒子,兩手張開,上前緊緊抱住了他。眼淚,蹭了兒子一身。
父親出來了,他拍拍兒子的肩,什麼都沒說。坐下來,宋軍才知道,母親在醫院搶救了一天一夜,終於從生死線上掙扎了過來。休息了幾天,父親帶她回到了鄉下。為了讓兒子徹底戒除網癮,為了給他敲響警鐘,他們讓舅舅騙他,說母親去世了。如果這主意再不奏效,他們就再也沒有辦法了。
看着兩鬢斑白的父母,看着一臉滄桑的舅舅,宋軍“撲通”一聲跪到地上,以頭觸地,淚流滿面:“我錯了。爸,媽,舅舅,你們原諒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