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軒樓是江湖第一殺手組織,天軒樓的殺手各個英才輩出,莫名就是其中一名。
天軒樓中有一門,名飄雪門,門主名叫曲離。多年來,飄雪門的弟子都敵不過一個情字,敗盡門風,每次天軒樓召開大會,受到樓主冷漠的一向都是飄雪門,所以,天軒樓中一直以飄雪門為恥,曲離也常常愁到斷腸。多年來,因為飄雪門的恥辱,導致多年來得不到樓主的信任,已經不怎麼接到暗殺任務,知道有一天,樓中傳出樓主有意要解散飄雪門,曲離着急得幾個月都沒有睡覺,後來得知是有人從中挑唆,樓主準備再給飄雪門一次機會,這次的任務就是:海澄派的少主襲過。
限期兩個月。
曲離本想親自出馬,樓中立即有人在背後嘴碎,她只好讓自己親手栽培的徒弟莫名去。
莫名,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女孩子,先天性的面部表情麻木,不會哭,不會笑,可是也只有曲離知道,別人都以為她是太過冰冷所以沒有表情。
她殺人的時候,總有一種上癮到無法自拔,眼中總會出現殺人的快感,快樂,似乎只有殺,才是她人生的樂趣。
二
夏之末,秋之初。
羊腸古道,伊人策馬,一身紅衣,像一團危險的火焰。
五日之後,終於趕到海澄派,暗殺,所以莫名裝束成平凡女子的模樣,自己一掌,倒在海澄派門前。
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如她所料。
她坐起來,發現房間內的擺設都是女子的東西,難道……
“吱——”門開了,一個纖細婀娜的身影推門走進來,紅衣,像一片秋季的紅楓葉,墨色的檀發披散下來,頂着一道柔和的黑亮,如瀑的長發下是一張玉白明艷的臉,好一副雪妒花怒的美人胚子。
“你是誰?”莫名問道。
少女蓮步輕移,款款笑道:“我叫鳳依。”
莫名在心裡默默叫着這個名字,鳳依,多好聽的名字啊。
鳳依面帶笑容,輕輕坐在榻上,呵氣如蘭:“這裡是我的房間,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一雙靈動的鳳眸,閃着活躍的光彩看着她,莫名面無表情道:“我沒有名字。”
鳳依聽后,垂下眼瞼,有些失望。秋水轉動,輕輕點頭,似是想到了什麼,抬頭一笑,挨近她:“你以後就叫九語,可好?”
“九語?”莫名自然不能爆露身份,留她取名,九語,何意?
鳳依明白,答道:“海澄派中,有女子,算上丫鬟,共八人,我自作主張收留了你,總覺得和你有緣,自然不會讓你委身做了丫鬟,所以,你叫九語,可好?”
莫名想起來,海澄派大多都為男子,聽說也有幾個女弟子。
“好,謝謝。”莫名道。
鳳依笑起來,嘴角有兩個深深的酒窩,很好看,她的嬌,她的俏,她的柔,她的甜,她的美,像石雕一樣深深可在她的心裡,不過,殺了襲過,她走了之後,不知道會不會忘了這個女子。
“你是如何來到這裡的?你身上還有傷。”鳳依問她。
鳳依本性單純善良,雖然海澄派已經聽說天軒樓派下殺手要來取襲過人頭,這少女怎會不知呢,且現今還如此近身於她。
“我本來是被賣進一家府中的燒水丫鬟,沒有名字,做的凈是一些苦累低賤的活兒,後來老爺死後,他們對我更是刻薄。我等了好多年,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偷偷從後門出來,不知逃往何處,路上又遇了一場打鬥,不想意外受了上,聽說最近有個海澄派,一路上,只聽行人嘴中海澄派怎樣怎樣的好,我便想來請求收留。鳳依小姐心底善良,不但不收留了我,還給了我一直都沒有的名字,還視九語為平等,九語以後定當做牛做馬為小姐效勞。”
作為一個要完成暗殺任務的殺手,說話是必要的,可她沒有表情,只有一雙會表達感情的眼睛,故意將頭髮凌亂,好遮住臉頰,眼神,成為了她說謊的工具。
果然,鳳依很快輕信了她,聽她身世可憐,便待她更好:“我今年十七,你呢?”
“十八。”
從此,鳳依喚她為姐姐,莫名叫她妹妹。
一張不會哭,不會笑的臉,少說幾歲誰又能看得出?
莫名有一張妖艷的臉,慘白到毫無血色臉,柳葉眉,深不見底的眼,高挺的鼻子,弧線性感的血紅雙唇,長發如瀑,身體如柳。
三
第一次看到襲過,是在來到海澄派的第三天,鳳依見她身子大有好轉,便準備帶她去見過襲過。
後庭內,碧波涼亭、雪色假山、四季花樹、通幽小徑……沒有想到海澄派後花園竟然這般擁有詩意,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些的莫名一下子被吸引住了,一身晏紫錦衣跟在鳳依身後。
她以為,看到襲過的時候,他一定在花下練劍,剛好可以看到一兩招海澄劍法,卻不知。
精緻小亭,白衣勝雪,手持詩書,粉色的花瓣在青柳的映襯下紛紛飄落,飄逸的墨色檀發沾上幾點粉紅,亭下是一池碧水,水汽瀰漫中透着淺淺花香,沁人心脾,頓時心曠神怡。
莫名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男人,他就是襲過。
“表哥。”鳳依笑語晏晏地迎上去,柔軟的身體像一抹雲煙。
莫名木木地站在遠處,一動不動看着亭上二人是怎樣的般配。當襲過經鳳依指點回眸看向莫名時,她水眸一動,一下子對上他溫暖舒服的目光。襲過走下涼亭,一路微笑,來到她身邊時,莫名從未動過一下。
“九語?你叫九語是嗎?”襲過問她。
“嗯。”她點點頭。
襲過對她燦爛地笑,可是莫名的冷漠令他困惑起來,眼中漸漸氤氳開了一份恐懼。不經意間,襲過發現,她象牙白的耳廓上像七星連珠般生了三顆硃砂痣,那一刻,他震撼的目光停留在一處,激起莫名內心的憤怒,憤怒的是他的唐突,伸手一把狠狠地去摸左耳的耳廓,襲過的目光一下子被彈回來。
“對不起。”襲過急忙垂首道歉。
如果這不是為了光大飄雪門,莫名一定會決絕地轉身離去,然而現在,她只能面無表情眼含驚心憤怒地站在那裡,瞪着襲過。
夜闌珊,寒聲碎。
襲過房裡,燭光明動,鳳依與他齊坐桌前,纖纖素手間捏着一隻茶杯,仰首含笑問道:“表哥叫我來所謂何事?”
襲過淺淺一笑,表情沉穩起來,微微湊近她,似乎是有什麼緊要的事情,鳳依很有眼裡地湊上去。
薄唇微啟,正經道:“這個九語是何來歷?”
鳳依眼珠流轉,輕輕搖頭:“也沒什麼呀。江湖上傳聞天軒樓已派下殺手進入海澄派,表哥懷疑九語?”
襲過嚴肅的神情,若有所思道:“我不是懷疑九語,縱使天軒樓四大殺手都來我也不怕,大不了同歸於盡,只是……”
鳳依眨眨眼睛,顰眉道:“難道什麼?”
襲過與鳳依直回了身子,襲過伸出一根手指指指自己的左耳耳廓,然後伸出三根手指,做出一個無聲的口型,似乎是在說著一個名字。鳳依差一點驚呼出聲,紅袖遮嘴,一雙靈動鳳眸閃着震驚的神色。
閉門外,莫名只聽到了前面,到了下面緊要的地方,卻什麼也沒有聽到。
四
在海澄派呆了七天,七天之內,莫名從未看見過襲過舞劍。一個殺手,只有在摸清楚目標的功底和背景后才可以有勝算的把握。
在這七天之內,莫名享受着小姐的待遇,好不遜於鳳依,鳳依的照顧,襲過的關懷,下人的尊敬,莫名本該覺得奇怪,可以一點令她懷疑的疑點都沒有,反而覺得,這種被擁戴的生活本來就是她的。
第八日,莫名終於忍不住問了鳳依一句:“聽聞海澄派掌門襲過劍法卓越,可為何不見公子練劍呢?”
鳳依一直就覺得她的言語中總是很有江湖的味道,可是又很安心地笑過,像對自己的親姐妹一樣的溫暖笑容。
鳳依溫柔笑道:“表哥從不在這裡練劍,他呀,都是去後山的那片竹林里,因為表哥說,那裡空氣清新有靈氣,練起劍來更容易長進。”
“哦……”莫名點點頭,心裡正盤算着何時去看看,突然感覺到鳳依在看她,回頭看,鳳依一下子笑了,紅袖掩紅唇,那模樣嬌艷動人得很,她想,如果自己也能像她一樣做個好好的女孩該多好啊。
下午時,莫名去了後山的竹林,路上,她一直想着襲過,襲過的人,襲過的性格,襲過的談吐,襲過的言行,她仔細回憶着,心裡漸漸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像是一潭死水生出碧色,漾起碎碎的心波,興奮又舒服。
來到竹林,襲過正好練完最後一招,收劍,發現了莫名,含笑回首,清逸得纖塵不染。
莫名心中有些失落,這才知道襲過練劍的所在,他便收劍了。
走近時,襲過的目光又落在了她好看的耳朵上,莫名心中起疑,不過是三顆硃砂痣,有何好看?轉念一想,難道是他知道了奉命殺他的殺手右耳上有三顆硃砂痣?
莫名將目光轉移到他劍上,若是他知道的話,今日是否就該……莫名將犀利的目光對上他出神中的雙眼,襲過的目光一下子被她收回來。
“公子為何一直看着九語?有什麼異樣嗎?”莫名不禁問他,心裡有種感覺,他的居心。
襲過看向她,一笑而過,不語,轉過身,重新舞劍,這是莫名最想看到的,此時她猜疑很重的心又起了疑惑,如果江湖上早就盛傳天軒樓派出殺手要滅他時,那麼他就該謹慎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面無表情的冰美人就更該起疑,可是為何又重新舞劍,這劍法要麼是假的來蒙蔽她的眼,要麼就是早有防備,總之不會是沒有聽說或是視死如歸。
這一次,當著她的面,肆無忌憚地舞劍,他其實早就知道九語就是莫名,從鳳依第一次帶她回來時,鳳依也是早就聽從他的安排,可是這途中卻出現了問題,那就是她右耳上那三顆硃砂痣。
五
當年海澄派掌門夫人誕下一女,名襲香,右耳上有連珠星般的三顆硃砂痣。
剛過滿月時,一位一身白衣的遮面女子前來道喜,道是同是江湖好友。
那晚皓月當空,月光完整,襲香當眾失蹤,抬頭看,酒席上,莫測的白衣女子安詳端坐,右手持酒杯正與眾人共飲,水澈明眸宛若那輪月,美麗得很,眸里透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冷,雖說江湖上什麼樣的人都有,可是像她這樣的確實極其少見,一身冰月寒白,氣息複雜。只見她左手中突然多出一個還在錦繡襁褓中安睡的嬰兒,眾人驚訝得頓時面容失色。當她靜靜放下酒杯的那一刻,坐上已經沒了影子,只聽大廳內傳來迴音:你的女兒我先幫你養着,二十年後再還予你海澄派。
掌門人仰頭再說些什麼時,她已經攜着他心愛的女兒走掉了,他不明白,一生從未做過什麼對不起人的事情,為什麼自己的女兒會被人奪取,從此這便成為江湖中的一個謎。知道掌門去世,他將兒子襲過叫道床前,交待的唯一遺憾就是將妹妹襲香找回來,襲過含淚點頭。
六
他的妹妹就是面前的莫名,看着她的臉,心裡唯一的愧疚就是她不會哭不會笑,沒有表情,不知道人的喜怒哀樂。
明明知道她是天軒樓的殺手,是來取自己性命的,他將真正的海澄劍法呈於她面前,也是想讓她看看自家的劍法是什麼樣的,當然她不會知道這是自家的。
他不怕她殺他,因為他會讓她知道她是誰。
看着這越來越真實的海澄劍法,宛若一潭死水的心裡那綠色的生機又渲染了一大片,漸漸的她預料到自己這“反常”的變化會令飄雪門蒙羞。
莫名伸出血紅的舌尖舔舔紅色的嘴,似乎是在貪婪一種令她興奮的液體,右手暗紅的長袖下突然滑出一柄精緻的匕首,上面雕着:莫名。揮動匕首,着了魔一把沖襲過撲去。
襲過大吃一驚,轉身躲過,對立着,他看到最恐怖的畫面,零碎的黑色長發的,慘白的臉,血紅的嘴,一雙血眸,似乎是一個吸血魔鬼。
沒有想到限期兩個月的任務,她竟然想在一個月內完成,怎麼可能呢?海澄劍法明明是可以讓她找到家的感覺,怎麼可能激起這個江湖上“嗜血女魔”的嗜血慾望呢?襲過長嘆一聲,是他的錯,讓自己的親生妹妹變得無可救藥,此刻,面對今日若他不勝便會招來更多殺戮的情況,他第一個想到了鳳依,他們有特別的感情,雖然總是自然的無關風月的那種感情,以為是愛,所以襲過更不可以讓她受傷,所以他得贏,必須的,不然自己死了,嗜血女魔的她絕不會只殺她的目標任務。
鳳依,那個溫柔美好,嬌美可人的女子,他們相愛着,說道成親,又很自然又很不自然地迴避了,關於風月,該想的卻又自然又很不自然地不去想,很奇怪,相愛着,卻又發生着這麼多的奇怪感覺。
激烈地兵器相擊中,一個聞聲而來的紅衣女子急急跑來,翠綠的地方,白色,暗紅色,火紅色,三種顏色共同出現在同一背景下。
鳳依的一臉茫然,看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不要過來!”襲過大聲地沖鳳依喊,僅僅一個分心,一把冰冷無比的精緻匕首終於刺進了他的心臟,不遠處雪膚花容的紅衣女子看到這一幕時,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失了聲,飛奔着跑過去,宛如一隻翩翩的蝶,不顧一些危險地撲到他身邊,扶住他即將下滑的身體,受到過大的刺激,甚至忘了流淚。
只見襲過伸出顫巍巍的右手,想要去抓住她時,沙啞的聲音叫道:“妹妹。”
面無表情的莫名眼中飄過一抹邪惡的笑,冰冷道:“我不是你的妹妹。”說完,從右耳上撕下一塊假皮,上面是三顆連珠星般的硃砂痣,道:“也許你一直不知道,你的妹妹一直都在你身邊。”說完,冰冷的目光看向他身邊的鳳依。
鳳依奇怪地去觸摸自己的耳朵,用力地搓,耳廓上漸漸起了一點點皮,緩慢地撕下,三顆硃砂痣,如同三顆灼人眼球的血淚出現在她光潔如玉的耳廓上,襲過頓時臉色蒼白,雙眼驚愕地看着她,心裡又流過一條欣喜的暖流。
莫名蹲下身子,鳳依不怕,和襲過一樣的憤恨眼光盯着她。
“就讓我來告訴你們這一切吧。”
當年,天軒樓樓主主動擇人,她抱來了鳳依,發現在她的耳廓上有三顆硃砂痣,覺得很有意思,便想玩一場遊戲,其實襲過的表妹一出生就夭折了,但是天軒樓樓主做得天衣無縫,就連他們的做父母的都不曾發現。
這一切,似夢非夢,鳳依嘴角含笑,回眸看哥哥一眼,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用溫柔乾淨的目光看着哥哥,哥哥也回眸看她,眼神溫柔得讓人心醉。
一雙素手纏上那把匕首,用力刺下去,鮮艷的液體分別從他們的嘴角流下。
莫言看得觸目驚心,驚心的是,那種溫柔。
莫言,莫言。莫再言,一切一切都怨那個柔情對視,令她獨居暗處回憶,自己真的少了什麼,莫言啊,莫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