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楊柳,我生長在遼闊的大漠上,我也流浪在大漠上。
我哥哥叫楊卿,是關外馬幫的一個刀客,只要有主家能出得起好價錢他就背着簡單的行囊,裹着他那把麻布的鋼刀去遙遠的南方。
哥哥從來沒有失敗過,所以他總是在日落的時候從遙遠的邊城回來把我抱住,上喝一口濃烈的馬奶酒然後唱起了遼闊而又滄桑的塞歌,哥哥告訴我江南的柳枝又開始發芽了。哥哥每次回來都會跟我說一些江南的人和事,江南的女子皮膚跟酥油一樣光華。江南還有一種叫做烏蓬的船,人還可以在船上浣洗。江南太白樓里的廚子可以把魚烹熟了以後頭會張嘴尾巴會動,吃起來又甜又酸又嫩。我睡夢裡曾經夢見過跟和我名字一樣的楊柳樹綠綠的,嫩嫩的低垂在碧綠的西子湖邊。
我也很討厭江南,不論那裡是否有三秋桂子,但風中勁草波瀾里總是掩藏着殺機,江南就彷彿是一場綺麗而又凄慘的夢,醒了以後依舊是充滿血腥味。
十月初四,益:祭祀,婚嫁,忌:沐浴,動土。這天也是我娘的祭日,家裡面的米缸快見底了,而家裡的剩下的一點買種子的錢哥哥昨天拿來為我買了件羊皮棉襖,我對哥哥說不需要了,娘親留下的棉襖還可以穿。哥哥沉默喝了一口馬奶酒,然後仰望着遼闊的天空,天空盤旋飛翔着一群雄健的草原雕,發出的聲音如同嬰兒啼哭,我知道哥哥又要去江南了。
哥哥每次去江南我都非常的擔心,殺手是個很特殊的行業,誰否知道那是一條寂寞的不歸路。
專門幫關外刀客接生意的馬場主人羅四叔曾經告訴過我哥哥的刀很快。五年前羅四叔跟哥哥去江南去刺殺一個叫馬天龍的鹽商,那是他們刀客生涯中的第一次動。馬天龍是青城派前人掌門太虛子的嫡系傳人七七四十九式青城劍雷厲風行,號稱江南第一快劍,後來經營鹽行。羅四叔跟父親在馬天龍的米行做了半個雜工詳細的觀察了馬天龍出行飲食就寢規律,然後他們選擇了一個月色暗淡的五更凌晨,哥哥用的是闊口鋼刀,羅四叔使的是一對鴛鴦短刀血洗了馬天龍的莊園,從睡夢中醒來的馬天龍雖然中年發福了點但動作一點也不含糊七七四十九式青城快劍在哥哥的臉上留下一道三寸的痕迹,羅四叔的左腿從此殘廢,而馬天龍的青城快劍只使了半盞茶的光景哥哥只劈出了一刀,致命的一到刀快,狠,准。哥哥的刀法沒有名字,沒有套路只是匪夷所思的快。
羅四叔問你哥去了多久?
我清楚的告訴他我哥已經去了四十一天。
羅四叔似乎也憂慮了告訴我哥哥這次殺的人是慕容客,慕容客的名字我很熟悉,哥哥告訴過我江南有一個詭異的殺手組織,慕容客是這個殺手組織裡面的最狠毒的殺手,在一年之內殺了七名中原武林的高手,喜歡把人的血放干用來洗劍。
哥哥走的時候我就每天黃昏在馬場的圍口等他歸來,我總是拿着胡笳在嘴邊輕輕的吹,旋律如同沙漠雕一樣孤獨而又寂寞。看着夕陽的餘輝總是把我的影子照耀的特別長,我學哥哥一樣仰望天空,才發覺仰望天空的時候自己是那麼的孤單。是不是他在孤單的時候才會仰望着天空呢。彷彿能看見小時候哥哥清晰的輪廓,他抱着我輕輕的叫着我的名字——妹妹,楊柳,楊柳。
如同夢境一般,哥終於回來了。
我抱住了哥哥忍不住的流淚了,卻開心的像個天上下糖的孩子,我乞求他以後別在離開了。
哥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身邊多了一個年齡跟我彷彿的女子,雖然粗布麻衣容顏憔悴,但肌膚跟馬奶一樣白凈,吹彈得破笑起來的時候牙齒特別白。
哥這次回來沒有唱歌,他只是叫我晚上多做一個人的飯。
這個女子跟我們居住在一起了,每天幫我提水做飯幫我哥洗衣服,後來我才知道她有個特別好聽的名字,叫海棠。
我總感覺海棠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特別的明亮,溫柔像四月里的揚花,她教我讀里李清照的詞,用胭脂水粉幫我畫起了淡淡的紅妝,還帶來了一尾燒焦的古琴教我彈《鳳求凰》,我總是傻傻的在想,原來江南的女子都是這麼多才多藝,不象我們關外的少女只會牧馬射鵰。
海棠會用我們當地的野葡萄釀製一種葡萄酒,顏色琥珀色斑斕,喝起來甘美而又淳香,哥很喜歡大口的喝着葡萄酒,大口的吃烤羊肉,爽朗的笑聲在我們身邊回蕩。他告訴我,以後不再做刀客了,要歸隱田園。他說會把馬場南邊的荒野開墾出來種上江南的水稻,再從冰山那邊的不凍泉引來水源,養上西湖的鯉魚,再養幾頭豬。我的眼睛裡面泛起了哥哥以前經常跟我說的江南,那是一種沒有血腥味的江南,曉風殘月,斷橋流水,最好種上幾棵楊柳樹,因為我還沒見過柳絮。海棠坐在我哥的身邊笑靨如花,為我哥倒了滿滿的葡萄酒,黯淡的籬火倒映着血一樣的粼粼酒波,我感覺海棠的笑容裡面潛藏一種莫名的詭異。然後就見她眼角裡面流了晶瑩的眼淚,她在盛滿葡萄酒的罈子下面抽出了一柄短小的匕首狠狠的刺進了我哥的胸膛,鮮血湧泉一般染滿了哥哥的衣衫,哥哥痛苦扭曲的臉瞬間僵硬了,冷漠而又悲傷。
海棠把出了匕首對我說:楊柳你知道我為什麼殺你哥嗎?
我對她說很想知道,不過等下我會殺了你,為我哥楊卿報仇。
海棠說:因為你哥殺了慕容客,我就發誓要殺了你哥,我本是西湖樓外樓上的一個歌妓,是慕容客幫我贖身的取我為妻,他對我很好沒有嫌棄我的出身,而你哥卻殺了他,,我就發誓不論用什麼手段我也要殺了你哥為慕容客報仇,我買通了幾個地痞在西子橋頭假裝對我實施強暴,被你哥拔刀搭救,我騙你哥說我自幼雙親亡故現在某家王府做丫鬟,你哥就把我帶來了這裡。
我看着海棠,我跟她相處的時間雖短暫,而我亦把她當成親姐姐,親嫂子一樣效仿她,以後嫁人後也要像她一樣賢淑,只是夢已破碎,她手上已經沾上了我哥的鮮血。
海棠的眼睛暗淡而又憂傷對我說:其實這麼短短的幾天跟你相處我感覺你就像自己的親妹子一樣,你天真善良善良,我竟不知不覺的喜歡上了你哥,他天性淳樸,做殺手是為你們兄妹生計才做的,不象慕容客,他做殺手完全是為了酗好殺人才去做殺手的,他殺人完全是為了享受,你哥殺了慕容客后卻蹲在地下又哭又吐。所以你哥是個好人,我對不住他……
海棠說完拔出了那把匕首對準自己的胸口奮力的刺了進去。
我欲哭無淚。
我把哥和海棠安葬在一起。
羅四叔託人幫我在江南帶了一些水稻種子,和鯉魚苗,我把馬場南部的荒地開墾了出來,然後從冰山那邊引來了水源放進了魚苗。
一年如彈指,我種下的水稻全部枯死,魚塘里的鯉魚死了一半,剩下的魚水土不符,怎麼也長不大。
海棠告訴過我江南的水稻成熟了后是金黃色,鯉魚是又肥又大的。
而我眼前浮現的只是遼闊的沙漠,蒼穹如血一樣,颳起了一陣刺骨冷風,天空飄了幾朵如同柳絮般的雪花。
遠處一個穿着牧服的路人牽棗紅色的馬從我身邊擦肩而過,身上積滿了銀白的雪花。
我淚留滿面,海棠告訴過我江南是不下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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