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太陽像一個圓圓的火球,熊熊燃燒着。烘烤着大地,溫暖着人間。
也許是痛苦與悲涼在心中壓抑得太深太久了的緣故吧,根嫂的心裡卻沒有絲毫的暖意。
家裡又沒有米下鍋了,家裡的幾個孩子一定是餓壞了!她急忙忙奔家裡走去。
一進屋,幾個孩子就直嚷着肚子餓。沒法子,她便領着幾個孩子偷偷來到麥地邊上燒麥子吃。他們吃得可真香啊!幾個孩子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笑不攏嘴兒,個兒頂個兒都成了黑嘴巴的花臉貓。
“真好吃!”旺孝說,“娘,明天咱還來吃。啊?!”
“娘真好!”旺順拽着娘的手撒着嬌說。
望着幾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他們是這般的可愛又可憐。她強忍住心酸,笑着說:“中!”
太陽慢慢地走下了西山,就連最後的一抹餘暉也收斂了回去。
屋裡點着一盞半死不活的煤油燈,只能照個亮兒而已。
旺真做完作業,吹了燈。剛上炕躺下不一會兒,就聽外屋“啪”的一聲——把根嫂嚇了一跳。
“打着了!打着了!”
“娘快點燈!”
旺真和旺順蹭的下了炕;旺孝膽子小,沒敢下地。旺真端着煤油燈走在前面,旺順怯生生的跟在大哥身後。
“娘,又打着一個大個兒的!”旺真拎着一個鐵夾子,鐵夾子上夾着一個又肥又大吱吱叫着的大耗子,進了屋裡。
“娘!。。。。。”梅媚一看見耗子,嚇得一下子撲進娘的懷裡,快要哭了。
“快拿走,快拿走!別嚇着你妹妹。”娘厲聲對旺真吼着。
“娘,耗子能賣錢的!”旺順看着娘認真的說。
“聽誰說的呀?耗子還能賣錢?誰要哇?凈扯淡!快扔了。”
“是真的,娘。我宋叔說的。這夾子就是我宋叔給我們做的。”旺真特別認真的又特別激動的對娘說。
“那你把這個耗子快點兒打死,放柴火堆旁邊兒,明兒個一早撇後園子東牆根兒那去。”娘緩和了口氣對望真說。
旺真和旺順把耗子拎到外屋,他們捨不得馬上打死,覺得這耗子挺好玩兒的,就玩兒了一會兒。
“唉哥,死耗子能賣錢,那咱倆要是不把這耗子打死,活耗子肯定比死耗子值錢吧?”
“宋叔沒說呀!”旺真看着弟弟,也沒了主意。
“你們倆別玩了!快點打死了,趕緊上炕睡覺。都啥時候了?!”娘像是生氣了,朝着外屋大聲喊。
聽見娘喊,旺真一着急,就把耗子打死了。
“我再也不跟你好了!”旺順因為哥沒有聽他的話——把耗子打死了,就氣呼呼的一邊嘟囔一邊先跑回屋,鑽進了被窩兒,不再理哥。
幾天後的一個中午,根嫂正在屋門口給孩子洗衣服。
“有耗子拿來換錢嘍!”忽然,大街上傳來了買耗子的吆喝聲。
“呀!”根嫂差一點兒就蹦起來了,驚喜的不得了:“原來耗子還真能賣錢哪!”
她顧不上擦擦手,趕緊跑到後園子的東牆根兒,用鐵杴收了滿滿一杴耗子,興奮地跑到大門口,等着收耗子的那個人快點兒來。。。。。
收耗子的那個人終於來了!
“多少錢一隻啊?”她焦急地問。
“8分。”
“你收咋這麼便宜呀?”
“誰收都是這個價兒。”
“哪有的事兒呢?8分我可不能賣。”
“那多少錢你能賣?”
“最低1毛5。”
“太貴了!根本沒這個價兒。”
“咱先別說多少錢,”她一隻手抓着那個收耗子的人,一隻手指着自己鐵杴里的耗子說,“你看看我家的耗子,個兒又大又胖;你再看看別人家的耗子,哪有我這個成色!你買我家的耗子,1毛5,不虧!待會兒走了你偷着樂去吧!”
“好倒是好,就是你要這個價太高了點兒。”
“不高,先頭兒來一個,上趕着給我1毛4,我都沒賣。我跟你說大哥,我家這耗子,我准能賣到2毛。我賣給你,我不要2毛,你給我1毛5就成,讓你多賺一點兒,咋樣兒?”
那人搖了搖頭,還是嫌她要的多了。
“那這樣吧大哥,1毛4,我賣給你了!”
那人還是搖頭。
“不要算了!買耗子的人多的是。”
她假裝不賣,現出端着耗子要走的架勢,嘴裡還嘟囔着,“你可別後悔啊?”
她一邊說著,一邊側着身子用眼睛的餘光看着收耗子的那個人——想通過他臉的表情,透視一下他的心理反應。
她失望了——那個人的表情是淡定的,可買可不買的樣子。
她很不情願的慢慢的矛盾的往院子里走着。
她後悔了——不如8分錢賣給他算了。可是,方才已經跟那個人爭得臉紅脖子粗了,此刻的自己,又怎麼好意思再返回去張那個嘴呢?
“嫂子!你先別走。”
這時候,猛聽得是魏孝清從後面喊自己。
“是孝清啊!你咋來了?”
“哦,我正巧路過這兒。。。。。”
當根嫂看見了魏孝清,並知道他看見了自己手裡正端着的一鐵杴耗子的那一瞬間,她的臉騰的一下子就紅了。。。。。
“嫂子,給我。”魏孝清也沒有經過根嫂的同意,幾乎是從她的手裡搶過了鐵杴,端着耗子就出了大門。
通過魏孝清的又一輪討價還價之後,最後以每隻耗子1毛3分錢的價格,把那一鐵杴耗子都賣給了那個人!
其實,在根嫂出來賣耗子、同那個人討價還價不一會兒,魏孝清從地里幹活回來,老遠就看見了也聽見了。。。。只是自己躲在一旁沒敢出來——怕根嫂難為情。當他看見根嫂沒有賣耗子,端着鐵杴轉回院子的時候,這才走了過來。他幫着根嫂把耗子賣了,隨便說了幾句話,就轉身回家了。
根嫂望着魏孝清遠去的背影,心中似乎有些激動。。。。。
她把鐵杴往胳肢窩一夾,兩隻手一邊數着錢,一邊往回走。
她一進屋,嚇了一大跳——杜小川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屋,正一個人在炕沿邊兒上坐着呢!
“回來了嫂子?”杜小川笑眯眯的站起身。
“你來有事兒啊?”她抹搭着眼睛沒瞅他。
“啊,有事兒——”杜小川一邊搓着手,一邊用眼睛不錯眼珠兒的色眯眯地盯着她
。
“啥事兒?說吧!我還忙着呢!”她代答不理的看了看杜小川,準備隨時讓他走人。但此刻的她心裡有些慌亂。
“呵呵,其實吧——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是覺得你一個人在家太孤單。。。。”杜小川開始往她跟前湊合,“就是——就是想你——我太想你了!。。。。。”
杜小川突然撲了過來,一下子把她抱住了。
“杜小川你放開我!放開我!”她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僵,心想,把他攆走就算了,所以,她儘可能地躲避他那張餓狼一樣的嘴臉。
可是,杜小川呼哧呼哧喘着粗氣,似乎把自己摟得更緊了。他在她的臉上瘋狂的啃咬着。。。。。
她拚命的掙扎着。。。。沒敢大聲喊叫——怕讓別人聽到,自己以後還咋出門做人啊?
杜小川,還是沒有撒手。
她真的急了,才開始使出了女人們自衛的絕招——鷹爪功,照着杜小川的臉“咔咔”一頓狂亂的抓撓。
杜小川終於招架不住,只得放下她,捂着被她撓破的臉,像一條野狗似的跑了。
根嫂,根嫂能怎麼樣呢?她又能怎麼樣呢?
夜色漸漸濃重,濃重的幾乎看不清人。
根嫂覺得自己好冷好冷,她矇著被子,盡量捲縮着身子,她不知道該用自己身體上的哪一個部位來為自己驅寒。
她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渺小的就如那大森林裡的一片小小的落葉,不知哪一天,被哪陣風颳走了,無影無蹤;渺小的就如那大地上的一隻小小的螞蟻,不知哪一天,被哪個人,一不小心,就踩死了。。。。。
她覺得自己是這般的孤獨,就像是一個乞丐,到了漆黑的夜晚,自己捲縮在這個世界的某一個旮旯里,不會“驚擾”到任何人。
她甚至有時侯會覺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是多餘的。
她害怕,她孤獨,她寂寞。。。。。寂寞難耐——她真的真的渴望有一個男人來陪陪自己,不過這個男人不是杜小川,而是魏孝清。
她多麼奢望,此刻魏孝清就躺在自己的身旁,自己把頭枕在他那熱乎乎的厚重的肩膀上——她就不會這麼害怕,不會這麼孤獨,不會這麼寂寞了。。。。。
她閉上眼睛在想白天的事:如果不是杜小川,是魏孝清該有多好!然而,在當她想到這兒的興奮地一瞬間,立時又在心底里生出幾分羞澀;繼而,這羞澀會漸漸轉換成齷齪與愧疚。。。。。
她這會兒又在心底里罵著自己,罵自己怎麼能這麼想,就根本不應該這麼想。
她覺得自己只要有了這種想法,無論見沒見着桃子,都是一種“罪過”。
可這種“罪過”,恐怕她這一輩子都要悄悄的深深的將它掩埋在自己心裡的最底層
。
她實在睡不着,就坐了起來,點燃了牆窩裡的煤油燈。看着一張張紅撲撲的小臉蛋兒,他們睡得多香啊!也許他們正在編織着一個個甜美七彩的童真的夢。。。。。
紛亂煩悶的思緒,攪得她心亂如麻。她好累,真的好累。
她眼睛瞅着孩子,凝視了他們好長一會兒,搖了搖頭,擠出苦巴巴的笑來,接着,禁不住淚水順着面頰爬到嘴角,鑽進嘴裡——不知咽下了多少辛酸與苦澀。。。。。
她覺得自己是這般的無助。
——娘的心,誰能讀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