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二天，早飯剛吃完。梅媚神秘兮兮的跟娘說了昨晚和梅子看電影的事。
娘沒有一點反應，就像沒聽見似的，自顧着收拾碗筷，根本沒搭這個茬。
梅媚有些納悶兒：“幹嘛呀娘？”他用手拽了一下娘，“我跟你說話呢，你咋不理我！”
“哦，娘聽着呢！你說吧。”她還是手忙腳亂不理不睬的。
梅媚不知道娘為啥是這種表情？她以為娘聽了以後會特別高興。沒成想會是這個樣子。
“哎！”娘長吁了一口氣。她坐在炕沿兒邊上，低着頭不說話。
“咋了娘？”梅媚疑惑的仰起臉望着娘。
“嗨！”娘又深沉的嘆了一口氣，“梅子的確是一個好閨女。人不但長得漂亮，心眼兒也挺好使的。可就是。。。。。就是她爹……”
梅媚這時才明白過來，娘為啥不高興了。她笑呵呵的對娘說：“娘，我哥娶的是他閨女，又不是他。她爹再怎麼不好，那不是她爹的事嗎？跟他閨女有啥關係呀？”
“我一看見梅子，就會想起她那個死爹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
“再說，那都是過去多少年的舊事了，還記着它幹嘛？杜小川不好，由他自己帶着，只要梅子好就行唄！管他呢？”
“唉！梅媚，娘問你點事兒。”娘忽然抬起頭笑模滋兒的瞅着梅媚，“你說上回看二人轉，你哥和梅子是咋回事？”
“上回到家我就跟你說了，梅子準是看上我大哥了！你就是不信。”梅媚越說越來氣，“我大哥他也真是的，跟個木頭人兒似的。整天板着個臉，像誰欠他多少錢似的！人家梅子上趕着跟他說話，給他瓜子給他糖塊兒，他倒好，眼皮一耷拉，從不正眼瞧人家。幹嘛呀這是，人家梅子欠他的呀？”
“得得得，”娘瞅着女兒生氣那個小樣兒，憋不住樂，“我讓你說你們看二人轉的事，你瞅瞅你，數落起你哥還沒完了。快說，看二人轉是咋回事兒。”
一個月前，也是晚上，后馬架子演二人轉。
梅子拎着個板凳來找梅媚，臨走的時候，梅子對哥說著和昨天晚上看電影時說的差不多的話。
她們倆老早就去了生產隊大院。梅子拎來的那個板凳，她們倆誰都沒坐——梅子說是給旺真站着地兒。二人轉都開演了，旺真還沒來。梅子似乎有些着急了，一個勁問梅媚：“你哥咋還沒來？”“你哥快來了吧？”
梅媚當時什麼都沒想，心思都在二人轉上，至於梅子說些什麼，她只是隨口應承着，根本沒在意。
大約半個小時了，旺真才來。
“旺真哥你坐！”梅子欣喜地把板凳讓給了旺真，又把梅媚拉到她與旺真的中間。她緊緊地摟着梅媚的一隻胳膊。。。。。
又過了一會兒，梅子從衣兜兒里掏出了僅有的四塊花花紙包着的糖塊兒，遞給了梅媚……
梅媚順手接過了糖塊兒，拿一塊兒就扔進了嘴裡。眼睛還盯着台上的二人轉。
梅媚也真是的，糖塊兒放到嘴裡含着也就算了，她倒好，“嘎嘣嘎嘣”嚼上了！
梅子急的下意識的使勁夾着梅媚的胳膊，以至於梅媚都感覺到了痛……
其實，大哥來，她根本沒在意梅子有什麼反應；只是大哥來了以後，梅子從兜里掏出糖塊兒的那一瞬間，梅媚就開始在意梅子的動向了。
梅子給她糖塊兒的時候，她心裡明鏡似的——這是梅子給大哥的，只是她自己不好意思親手送到哥的手上，而是想藉助我的手轉交給大哥罷了。
“呵呵呵，”梅媚心中暗笑，“好你個梅子，我倆來這麼久，你兜里揣着糖塊兒一塊兒都不往出露。。。。。我裝瘋賣傻看你怎麼著？”
這下可急壞了站在一旁的梅子。她不看二人轉，兩隻眼睛盯着梅媚看。心裡說：“梅媚，你還真自己吃啊？快給你哥兩塊兒！”
梅媚用眼角的餘光早看出了梅子的“非正常”反應，她心裡這個樂呀！她快要憋不住了。心說“不行，我再逗梅子一會兒——我就不給我哥糖，看你咋辦？”
梅媚又扔進嘴裡一塊糖，她還是不含着，又“嘎嘣嘎嘣”嚼了起來，嚼的梅子心裡說不出是個啥感覺。
梅子把夾着梅媚的胳膊抽出來，輕輕用手推了一把梅媚，說：“你還真自己吃啊？”
“咋了？不是給我的嗎？給我的還不讓我吃？”
“給你哥兩塊兒。”
“呵呵呵，我逗你的，我給大哥留了兩塊兒呢！”梅媚實在是忍不住了，都笑完了，笑的她肚腸子疼。她一隻手捂着肚子，一隻手送哥糖，“哥，吃糖——這是梅子特意買給你的。”
“別瞎說！”旺真讓梅媚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一邊接着糖塊兒，一邊靦腆的看了一眼梅子，然後又馬上把臉轉向台上繼續看着二人轉。
梅子看着二人轉，樂得前仰後合。。。。。
娘聽完梅媚說到這，沉思了好一會兒，她覺得女兒說的有道理。老一輩子的恩恩怨怨，幹嘛要加在孩子們的身上？於是她像是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你哥是個啥心思？”
“我不同意！”旺真忽然推門進了屋。
“梅媚你就別摻和哥的事兒了。”旺真又轉過頭來對娘說：“我跟梅子是不可能的事兒。這事兒到此為止，以後誰也別再提了。”
“咋就不可能呢？”梅媚瞪大了眼珠子說。
“我都跟你說過了，我的事兒以後你別管。”旺真瞅了瞅娘。
“為你訂婚，娘的心都快操碎了！說個媳婦這個費勁，好不容易有人看上你了吧，你還拿一把。我沒事兒閑的呀我，誰愛管你那破事兒是咋的。。。。。以後你後悔了別找我啊？”梅媚哭着跑出了屋。
旺真不一會兒也走出了房門。
為了旺真的婚事，一家人鬧得不亦樂乎。
娘心裡的確是矛盾的。無論怎樣，這門婚事，要是旺真同意的話，當娘的不可能強行干涉。再說了，這的確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我們這頭這樣，還不知道人家杜小川願不願意呢？以後關係咋處呢？哎！走一步算一步吧！
旺真走出了家門，知道小妹又去了梅子家，就順着山根兒，不知不覺走到了南河橋上。
他站在橋上，兩隻手放在破裂的水泥欄杆上，抬起頭望着遠方。遠處的山高低錯落，有些深不可測。茂密的叢林淹沒了青山，有些樹的葉子漸漸泛黃，預示着秋天的來臨。一年彷彿眨眼間就又要過去了……橋下的河水正不知疲憊的嘩嘩流淌着，淙淙的流水碰到礁石，迸發出碎銀般耀眼的水花兒，它們落下，又匯成了河流繼續游向遠方。它們不知道要經過多少險灘，不知道要撞擊多少礁石——你們從不歇息，不累嗎？你們一次又一次的被礁石撞擊，不痛罵？
旺真的心，猶如被誰撕開般的絞痛。他矛盾重重：娘——梅子——杜小川。。。。。他們的影子，一直在眼前重疊出現。
旺真已不是幾歲的小孩子了，梅子好幾年前就對自己有意思，他心裡也不是沒感覺。梅子對自己的好，他心裡都記着。他心裡不是不喜歡梅子，是很喜歡，而且是特別的喜歡。
要是真的跟梅子結了婚，杜小川就成了自己的老丈人——他覺得彆扭。
以前，娘問自己婚事的時候，他告訴過娘，他說他心裡有數。事實上，那個時候的他，對娘所說的話，都是真心的——他心裡一直裝着梅子。包括以往看對象，這些年他看過的小姑娘，少說不下於三十個，難道說就真的一個都沒自己中意的嗎？……
他不知道以後自己要怎麼面對娘，要怎麼面對杜小川……
他又該如何與他們相處……
——他的心裡還容不下杜小川。
他之所以沒有跟梅子“攤牌”，是真的礙與娘的苦楚。他心裡清楚的明白，即使娘答應了這門子婚事，娘的心裡也會不停的痛。娘痛，他就會跟着痛。
每次相親的時候，他都會在心裡祈禱：梅子啊梅子，我是做給娘看的，你等着我，千萬等着我！那會兒的他又害怕梅子嫁給別人。可是真的等到了梅子主動與自己示愛的時候，那時候的他，又膽怯的退縮了；在膽怯的退縮的後面，又本能的再現了少男少女初戀時的那種緊張、焦躁與羞澀；繼而在緊張焦躁與羞澀的同時，又由打骨子裡生髮出一種男兒特有的清高和自戀。當梅子給她板凳，瓜子，糖塊兒……他展現於梅子面前並讓她看到了他的無動於衷的表象，就是他的這種清高和自戀的明顯的印痕與再現。
旺真站在南河橋上，許久許久……他忽然有了一種想去縣城看看老叔的念頭。。。。。
現在交通方便了些，縣裡有直通后馬架子的客車。
他站在南河橋上焦急的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