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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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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生在中原武林世家,爹爹老來得子,欣喜若狂。

  自小,我便習武強身。我練功時,娘親總在暗處偷看,看我汗流浹背,心痛不已。

  七歲那年,爹爹誕辰之日,中原武林人士紛紛來賀。

  席間有人獻禮,卻為定海珠一顆,開匣,瑞氣千條,四座嘩然、眾皆驚。

  爹爹本不欲接下這份賀禮,卻難推盛情,轉念,將寶珠收下。

  自接下定海珠那天起,爹爹愁眉不展,憂心如焚。他似乎預見了什麼,卻終是不曾吐露半字。

  爹爹說,影兒,男子漢要堅忍剛毅,萬事不服輸,若遇禍變定要扛住。我點頭應允。

  時間若水流逝,轉眼三年。

  再過幾日就是爹爹的六十大壽,我在習武之餘徑自琢磨着應如何為爹祝壽。

  回至府中,中原武林人士已絡繹來賀,我看着他們與爹談笑風生熱絡非常。

  壽辰的頭一天深夜,我被一陣火光驚醒,卻是府宅大火熊熊燒來。

  我轉身去尋爹娘,竟見院當中有人持劍而立,見人殺人,見鬼屠鬼。

  那不就是來為爹爹賀壽的武林正派人士嗎,大喜的日子裡他們因何化身為鬼?審時度勢,我忍下一口氣,縱身,施輕功躍上燃勢正旺的房頂,火焚不動。

  我見爹一臉浩然,浴血,頭不低。他低吼,你們這些人,道貌岸然,滿口慈悲卻見財起異,當真可恨。

  吼聲中,爹爹的左臂橫飛半空,血流如注。

  娘親匍匐在地,哀哀泣哭,她在求那幫凶神饒過爹爹。

  我家影兒頑皮,前些年失手打碎了那定海珠,無處可尋。娘滿面凄然而語。

  聞聽定海珠沒了蹤跡,持劍之人心神大震,劍閃寒意,劍過,爹爹身首異處……

  柳宅的火勢直衝雲霄,染紅了整片天空,我在火光之中悄然行遠。

  我想,這一生我不會忘記那日的慘況,不會忘記爹爹倒於面前,娘親昏厥在地。

  睡夢中我亦常常汗涔涔驚起,仿又見那片血色的天空,見那場燒逝了爹爹與娘親的凶火。

  我本生於人人得羨的武林世家,可如今我一無所有,除了那招致禍災的定海珠。

  細想當初,爹將寶珠封於石蠟中,送予我為玩物,我年幼不知深淺隨手將其扔於狗洞。

  那群本欲奪珠的惡人未料及,暗中搜府數日不見珠影惱羞成怒,終撕破臉皮,直言討珠,未果,殺盡柳府七十多口。

  民間傳言,柳府一夕之間天火焚屍,滿門七十幾口無一倖存。

  我隱姓埋名,居於村野,頂着這滅門之恨苟活人世,一年年,恨意無絕,習武不止。

  這一年,皇命昭告天下,宰相之子慕容風將出使君士坦丁堡,聖招募天下能人異士。

  思忖再三,我決定一試身手,隨同西行。

  外人眼中的慕容風面白若玉,冷然書生,可我知他身懷絕技,武功非凡。

  西行途中,慕容風身側有一俊俏男子隨行,此人聽異地之語便能口吐,慕容喚他為老師。

  一路之上,我思忖吸引慕容風的注意,奈何隨行之人眾多,我無法顯山露水。

  輾轉反思之中,時間飛逝,出使的商隊一路安順,浩蕩盪來至君士坦丁堡。

  返程在即,我無意間窺知了皇室大密,原來慕容風為當今聖上親點內定的三駙馬,三公主與其毫無感情可言,卻不喜慕容風眼容別家女子,她秘令大內高手混跡使節商隊,尋機刺殺慕容風。

  我想,我的機會來了,倘救下了慕容風,他怎能不報大恩。

  可我錯了,慕容風身邊的老師瑪爾竟是妖朗族族長之女,早已得系行刺之事,慕容風端然無事,我未及出手。

  忽念起一路上慕容風與瑪爾之間的情暗涌,心兩傷,萬般不解。

  我不明白,為何明明相愛的兩人卻只能選擇互相傷害。

  使節商隊展轉回至大唐,不日聖將論功行賞。

  我懷揣定海珠夜闖三公主府邸。

  三公主,英氣紅顏,義氣千干亦狠毒之人,惟大內皇宮方能養出如許之女子。

  我以三公主行刺慕容風之事相脅,三公主劍氣寒,揮手劈來。

  未想到千金之軀有如許驚人之力,我手下不敢放鬆,幾番下來,三公主氣喘,握劍不穩。

  擒住公主雙腕,我再次相脅,三公主語露無奈,罷了,什麼都依你,語畢,眼凄楚淚滿腮,十時美色當前。

  我按下心中的莫名砰然,鬆手。

  剎那間,公主再次揮劍相迎,端的是個狠毒的婦人。

  點住公主穴道,我奉上定海珠,公主,若家仇得報,願以此珠相贈。

  大殿之上,聖行賞,慕容風茫然立於殿,魂失。

  微臣不欲做東床,求皇上收回成命,慕容風一語驚動朝堂之上文武。

  龍顏微怒,忍。

  愛卿,你因何一次西行便拒我賜婚,莫非有何隱衷。

  只因臣知公主所愛非我,不欲強人所難,慕容風說出商議好的說辭。

  這倒新鮮,那麼你且說說,三公主所愛何人,朕端的很好奇。

  同行的柳照影。

  雖是早有準備,聽到慕容風口吐我名,依是驚,我知,柳府冤案能否得解,在此一舉。

  我手捧定海珠立於慕容身右,高呼,臣,柳照影,願以寶珠為聘,請聖上允婚。

  大殿之上,豈容爾等放肆!簡直胡鬧!龍顏震怒。

  彼時站出慕容宰相,小犬無德,有負皇恩,念及老臣為國效力多年,望龍恩浩蕩。言罷慕容宰相接過我之定海珠,聖上,這定海珠乃前朝寶物,人言可令人返生,得定海珠者,可得半壁江山。

  我承認,我利用了三公主,令她招來慕容風共議大事,逼她於聖前承認心中有我,而她的駙馬本不應是我。

  大婚之日,我與公主相坐無語,眼見紅燭燃盡,竟自不動。

  翌日,早朝之上,我請命查我柳府滅門慘案,聖允。

  新駙馬與公主回鄉祭祖,人馬綿延,聲勢浩大。

  祖墳前,我斥退眾人,惟與公主並立,墳上供有定海珠。

  果不其然,那群惡人聞珠而動,早有準備,就等我喝退手下,孤身之時。

  我看着似曾相識的面孔,笑。

  時至今日,我仍能絲毫無誤地認出他們,十歲那年的大火中我在腦海中刻下了他們的面容,至死不忘。

  我看向領頭的男子,低道,如我所料……

  男子吸氣,你便是當今三駙馬柳照影?

  三公主在旁接道,不是他,難道是你,你看看你的歲數,都能做我爹了。

  男子不理會三公主的無理言辭,直直看向我,如中邪。

  半餉,男子開口,柳公子,你小腹之上可有一心型胎記,鮮紅若滴。

  我怔然,為何他會知曉?

  你是否一遇陰天便氣喘如牛,疼痛不止。

  我驚愕,呆立。

  那男子忽的哈哈大笑,淚在眼滾而不落,怎地能想到你尚在人間,我的兒。

  誰是你的兒,你明明就是照影的殺父仇人,三公主挑眉道。

  原來那日你什麼都看到了,我該怎麼說呢,天意啊!男子喟然長嘆,你可知我因何要這定海珠,你娘親她身患惡疾,難保性命,十幾年來是我一直以內力續她之命。

  不要胡說,我娘早被你一把火燒成灰燼,我斷喝。

  你確是我的孩兒,幼時我沒看出來,但現在你張大了,你和我當初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男子語出驚人。

  孩子,你四歲時走散,我遍尋未果,你娘因念你染上重病,天下名醫束手無策。為救你娘親,我……男子語漸哽咽,眼中的濁淚汩汩而下。

  那你也不能殺人全家,下手狠毒啊,還差點連自己的親生兒子給手刃了。三公主尤嫌不亂,兀自在旁開言。

  晴天霹靂,如一道雷炸在耳際,我一時腦中空白虛無,這仇,報也不報?

  正自僵持間,有人趕至男子身側,我聽得清楚,他在說,嫂夫人她……

  男子濃眉緊縮,哀痛之色滿溢。伊人已逝,我要這定海珠何用!

  說話間他大手舉至天靈蓋,無半絲猶豫,穩穩按下。

  我看着他倒地,看着他臨了還念着“孩兒”,剎那間便心潮湧落,魂絲抽離。

  本以為是家仇得報,心思算盡之時卻發現對那生生倒在了我身前之人,我恨不起來。一切似乎都結束了,我的生父和養父雙雙而去,我在這世上依是孑然一人。

  駙馬府,三公主為我備上等酒席壓驚,她媚眼如絲,我惶恐。

  酩酊大醉之際,我見公主手握尖刀向我走來。

  卻原來她嫁我終是不甘,尊貴如她又何曾被人威脅過。

  當刀的厲刃劃在胸腹上時,我聽到了切肉的聲音。

  醒來,見粉紅蘿帳,公主笑做床頭,抿嘴,輕笑。

  駙馬,我本一直奇怪父親大人為何抵死不交海珠,他留着本無用啊……

  現在我明白了,他是為你。

  為我?

  對,為你,但逢陰天你便氣喘不止,疼痛難忍,你這是隱疾,足以致命。父親大人雖不會使用定海珠,卻知寶珠是你的救命靈藥,所以……

  寧死不交是嗎?我接道。

  公主不語,點頭。

  我看看身上包裹的層層白布,眼露疑問,我昏睡了多少時日。

  我……割開了你的胸腹,把定海珠砸成碎粉敷在裡面,傷勢嚴重,你昏迷半月。

  我定定望向三公主,疑惑。

  有什麼奇怪的,我雖生於帝王之家,但自小在梨山學藝,你身上這點病,我早看出來了。

  我伸手摸摸公主略顯消瘦的臉龐,怎的這般蒼白。

  公主搖頭,無大礙,不過是沒休息好,看到你醒來我就放心了,一句放心剛脫口,人卻輕飄倒卧床塌。

  在公主倒下的那一刻,我驚見自己的真心,原來我竟是愛着這令人頭痛的女人。

  我從使女的口中知曉公主為我之怪疾費盡心力,廢寢忘食,在清理傷口時尚需用新鮮血液補給,公主為我割腕失血過多。

  我暗自叫聲慚愧,之前竟還以為她包藏禍心,怎知她待我如此之誠,以心相換。

  經此一事,公主雖復原,身體卻大不如從前。

  那一日,她說欲往西域看大漠之沙,沙中之日,我欣然應允。

  我們帶極少侍從,且走且息,看盡落花。

  耳鬢絲磨,我與公主兩廂情悅,噓寒問暖,情暗生,意蔓延。

  那一日,忽抬頭,見大漠殘陽如血。我輕喚公主,共賞。

  曾幾何時,我的天空是血色的,布滿了腥氣,仇恨彌布。

  如今,紅染依舊,卻見爹娘雲端笑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