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奇怪的崇拜者
30歲的鄧達原是個自由撰稿人,今年初,應《良江晚報》副刊編輯鄒祥之約,他創作了長篇小說《野百合也有春天》,從元旦后的第一個周三開始,在晚報上連載,每周三刊登一期,每期2000字。
不知是因為這是《良江晚報》第一次連載小說,還是《野百合也有春天》寫得確實好,小說在良江市竟然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這天,鄧達原接到了一個叫申雪花的女人打來的電話。她自稱是他的崇拜者,要請他吃飯。鄧達原與她素不相識,因此當場就婉言謝絕了。見他拒絕,申雪花告訴了他一個名字……
呂蓓蕾是良江市文聯《月亮湖》雜誌的退休編輯,做過鄧達原的責任編輯,鄧達原一直尊敬地稱她大姐。現在,申雪花說她和呂蓓蕾是朋友,鄧達原便馬上一個電話打到呂蓓蕾家,向她打聽才知道,申雪花是個款姐,36歲,她的公司下轄一個印刷廠,從前《月亮湖》雜誌一直在她那個印刷廠印製。呂大姐介紹說,申雪花是個非常優雅的女人,品位蠻高的。
剛與呂大姐通完電話,申雪花的電話又打過來了:明天晚上,她在欣然大酒店,請鄧達原和呂蓓蕾吃飯。看在呂大姐的面子上,鄧達原答應了。
申雪花一身的珠光寶氣,模樣一般,只是膚色非常白皙。她自稱從小酷愛寫作,可惜缺少才華,這才下海經商,最景仰的就是鄧達原這樣的文人才子。這讓鄧達原嗟嘆了半天——人大概全這德性,這山望着那山高。他還景仰她呢,可以天天抽三五煙、喝茅台酒、出入欣然這種星級大酒店就像出入自己家一樣。
那天晚上,在酒店一個高級包間里,他們三人開懷暢飲,喝掉了兩瓶“五糧液”。最後埋單時鄧達原堅起了耳朵,這一頓飯就花了1200多元錢。
從酒店出來,申雪花開車送呂蓓蕾和鄧達原回家。等車上只剩下他倆時,申雪花提出請鄧達原幫她寫本自傳,20萬字左右,她付他20萬元錢一次性買斷,至於出版什麼的,就不用鄧達原操心了。有這等好事?鄧達原當然一口答應下來。給誰寫不是寫,何況一個字一元錢,他還從未掙過這麼高的稿酬呢。
次日下午,申雪花開車來接鄧達原,去她找好的一個僻靜地方,安心寫書。
——上個世紀末,鄧達原的親人們紛紛移民去了國外,只剩下他光棍一條在這邊,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鎖上門就下樓上了她的車。路上他笑着說:“申總,你現在就出自傳,是不是早了點?”申雪花莫名其妙地來了句:“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2、恐怖的湖畔別墅
在市東郊寸土寸金的風景區野鴨湖畔,申雪花有一幢二層樓別墅。別墅的院牆大約有4米高,上面架着電網,活像個監獄。院子的大鐵門是電動的,她拿起車上一個遙控器一撳,大鐵門就轟轟隆隆地打開了,車進院子后再一撳遙控器,大鐵門又轟轟隆隆地關上。鄧達原打開副座的門,剛要下車,申雪花厲聲制止了他,與此同時,一條牛犢子大小的藏獒,一頭撞開了別墅的房門,從屋裡沖了出來。這藏獒不同於一般的狗,它不叫喚,而是陰冷地瞪着車上的鄧達原。申雪花下了車,親昵地揉搓着它的腦袋,給它介紹:“‘朋克’,這是鄧達原,我請來的客人,你不許對他凶。”“朋克”聽懂了,搖開了尾巴。那條大尾巴,足有碗口粗。申雪花拉開車門,鄧達原心驚膽戰地下了車,小心翼翼地用手背碰了碰“朋克”的脖子,“朋克”伸出帶刺的舌頭舔了舔他的手背,算是認可了他。申雪花得意洋洋地道:“有‘朋克’在,我從來不用鎖房門。這條狗,花了我60萬元呢!”“那是,那是!”鄧達原應承着。進屋時,等她和“朋克”都進去了,鄧達原才進,怕“朋克”生氣。
他們在一樓客廳真皮沙發上坐下來準備開始工作。程序是這樣的,申雪花先講,鄧達原用採訪機把她的口述錄下來,同時作點速記,等她去上班時,他再在她提供的電腦上寫作、整理。
“把你的手機關機好嗎?我不希望有電話破壞我的情緒。”申雪花首先提出了這個要求。
申雪花托腮沉思了一會兒,好像在梳理思路。然後她幽怨地望着鄧達原,說:“姓鄧的,我們無怨無仇,你為什麼要寫小說嘲笑我?”蹲坐在她身旁的“朋克”,立即警惕地低吟了一聲。
鄧達原愣了!錯愕地盯着她,不明就裡。
“你的那個《野百合也有春天》,分明是在諷刺我嘛!小說里,那個叫季百合的女主人公,她的丈夫跟保姆通姦,之後他們捲走了季百合經商辛辛苦苦賺下的第一桶金私奔,讓季百合痛不欲生……和我的遭遇一模一樣——別跟我說這一切只是巧合!”
“可……可這一切的的確確只是巧合,因為寫這個小說時,我根本就不認識您!”鄧達原解釋着。
“胡扯!撒謊!騙人!”沒有任何過渡,申雪花便發起飆來,朝鄧達原歇斯底里地咆哮起來:“你個混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陰謀嗎?由那個老不死的呂蓓蕾向你提供我的素材,你把它編成小說,在鄒祥當編輯的《良江晚報》上連載,敗壞我的名譽……現在全市人民都知道我是個被自己的老公拋棄的女人了……我好可憐啊……”
半晌,她抬起淚眼,喃喃地說:“我母親一輩子沒得到父親的愛,我生怕重蹈母親的覆轍,因此千挑萬選,找了個最老實、最窩囊的男人當老公。婚後我們沒有生育,我一心下海做生意,誰知老公竟然和女傭勾搭成奸……外人都以為他們私奔了,其實他們沒有,在我手上呢!”
鄧達原既恐懼又生氣,說:“申雪花女士,您找我來是要我幫您寫自傳的,還是來審問我的?如果您覺得《野百合也有春天》是在影射您,您可以向法院提起訴訟,我願意在法庭上解釋清楚……”
申雪花陰冷地笑了,說:“誰都不知道我有這幢別墅,這幢別墅可是個鬼門關,好進不好出喲!你既然來了,想出去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天哪,這個女人瘋了!鄧達原強笑着,思索脫身之計。他試着起身,申雪花叫了聲“朋克”,“朋克”立即撲到了他身上,盤子大的嘴裡,獠牙間朝外噴發出腥臭的氣息。
申雪花警告道:“你最好乖乖的!我是親眼目睹‘朋克’一連咬死了兩隻成年公狼后,才決定花60萬元買它的。它能在3分鐘內,把你撕成幾塊。”
鄧達原耷拉下了腦袋,不敢再有任何幻想。
申雪花和“朋克”押着鄧達原去地下室,說是要讓他見識見識。在地下室里,鄧達原見到了悲慘的一幕:據說早已私奔了的申雪花的丈夫和情婦,兩個人赤身裸體,被一根粗大的鐵鏈鎖在一起,瘦得像是兩具骷髏。牆角有一堆稻草,那大概就是他們的“床”了。滿地都是骯髒的便穢,氣味臊臭難聞。鄧達原不由一陣噁心,“哇”地吐了一地。
申雪花獰笑着鎖了地下室的門,把鄧達原帶回到客廳。她盯着他,說:“現在你明白了?我不是你小說中諷刺的那種軟弱女人,我是強者,天下無敵!誰膽敢冒犯我,這就是下場!”
鄧達原下定了決心:在沒有十足把握前,決不觸犯這個瘋子,一切對她唯命是從。
“我要你寫一部我的自傳,一部真實的自傳。題目我都替你想好了,叫《一個決不饒恕的巾幗豪傑》。”申雪花侃侃而談着,“你要把全書的重點放在我是如何折磨、消遣這對姦夫淫婦的,而到了末尾,他們將被我喂狗,成為‘朋克’的點心。”
鄧達原嘗試着說服她:“申……老闆,這本自傳就算寫出來,也不能出版。因為警察會察覺,會來搜查,你的事情就會敗露。”
申雪花突然捂住了頭……好一陣,她才放下手,凄涼地道:“我最近老是頭疼,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我的內臟都已經爛掉了,我有癌症,已經是晚期了。”
鄧達原沒敢吭聲。
“所以,除了印刷廠,我已經把我的公司全都賣掉了,就是為了要完成這最後的心愿。我要求你儘快寫完這本書。我根本就用不着別人給我出版,我自己有印刷廠,我自己就能出,我要平反昭雪,我要青史留名。為報答你,我會把所有遺產都饋贈給你。然後我要先殺死地下室那對狗男女,再殺死為你的邪惡小說《野百合也有春天》提供素材的那個老不死的呂蓓蕾,再殺死這個小說的責任編輯——《良江晚報》的鄒祥,最後,我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鄧達原當然不會相信這個瘋子的鬼話。他清楚,一旦完成這本書,第一個被她送去見閻王的,肯定就是他鄧達原。
3、渺茫的求生希望
搜過身後,申雪花把鄧達原趕進了客廳旁的一間屋。這間屋的屋門安裝的是著名的“金剛”牌防撬門,鎖上后不管從里從外都得用鑰匙才能打開;門上一人高的地方,開了個16開本雜誌大小的窗口。屋裡沒有窗子,日夜都得開燈。房間中央空地上,有台電腦桌,桌上是一台“聯想”牌品牌電腦,外加一把木椅。室內無床,房角空地上,只有一堆稻草,這讓鄧達原想到了地下室牆角的那堆稻草和那對骷髏般的男女……
申雪花命令鄧達原用這台電腦寫她的自傳。一天3頓飯,都由她從門上的那個小窗口遞進來。
鄧達原就這麼成了她的寫作奴隸。
鄧達原唯一脫險的機會,只有當她從門上的窗口遞飯時,一把攥住她的手,把她的胳膊拉進來……因為只有這時,“朋克”才幫不上她的忙。但申雪花總是非常小心地把飯遞進來,讓他無機可乘。
第一天上午,鄧達原很快在電腦上敲出了幾千字,然後就開始搗鬼。有一個時期,他曾幻想成為一名電腦黑客,很是苦練了一陣,但不久就不得不承認,自己不是那塊料。不過也不是沒有收穫,他掌握了編寫一種最簡單的蠕蟲病毒的技術。他在電腦上把這個病毒編寫出來,然後釋放了它。它開始在電腦上肆虐,使電腦不斷地死機。
晚上,申雪花回來了,喂完她心愛的“朋克”后,又到窗口給鄧達原遞飯。鄧達原向她彙報說,電腦里有病毒。她吼道:“你搗蛋!我這是剛買的品牌機,裡面的程序都是廠家出廠時安裝的,怎麼可能有病毒?”鄧達原佯裝委屈地打開電腦叫她看,電腦不斷地死機,果然有病毒。申雪花是個電腦盲,問鄧達原怎麼辦,鄧達原說只有安裝殺毒軟件才行。她問他什麼樣的殺毒軟件好,他向她推薦了美國的“諾頓”。申雪花開車出去了,不一會兒,買回了一張“諾頓”殺毒盤。鄧達原把“諾頓”安裝上,“諾頓”提示,要求進行產品驗證和升級病毒庫。這樣,電腦就必須上網。
申雪花狐疑地說:“姓鄧的,你是不是欺負老娘不懂電腦啊?一上網,你就可以給人發電子郵件,或者發帖子求救了。”
“你可以監督我嘛!等‘諾頓’一升級完,你就把上網線拔掉收走嘛!”鄧達原說。
申雪花又去買回了上網線。她打開防撬門,和“朋克”一起監督着鄧達原,從客廳茶几上的電話座機上接了線,連到電腦上,撥號上網,給“諾頓”升級。剛一升級完,她立刻就把上網線從電腦上拔出來,和“朋克”出去,鎖了防撬門。過了一會兒,鄧達原借故去小窗口那兒朝外張望了一下——感謝上帝,她沒有把上網線從電話上拆下來,而是隨手把線頭扔在了沙發旁的地上。
鄧達原隱隱地眺望到了得救的曙光。
第二天,鄧達原向申雪花提出了一個要求,他要吃大量的肉,肘子、燒雞、烤鴨……理由是,寫作非常消耗能量,需要補充。申雪花不在乎這點小錢,她有求必應。她只是有點驚詫,這傢伙何以忽然飯量大增。
她一般早出晚歸,因此早晨就給鄧達原遞進了3大塑料袋的肘子和燒雞。等她一走,鄧達原先胡亂湊夠幾千字,以防她檢查,然後就把主要精力用在訓練“朋克”上。
他先撕下一條燒雞大腿,從小窗口丟出去,諂媚地對“朋克”說:“寶貝,吃,快吃吧,吃完了叔叔這還有!”
藏獒以敢與虎狼搏鬥及對主人無限忠誠而聞名遐邇,因此鄧達原不奢望靠幾塊肉就能令“朋克”變節,他是另有所圖——期望它能把沙發旁那根上網線叼過來給他,只要電腦一上網,他就得救了。
“朋克”好胃口,一條燒雞大腿風捲殘雲囫圇着就吞了下去,之後蹲坐在門前,意猶未盡地舔着嘴唇,目光柔和地仰望着鄧達原,等着他“再來一根”。
鄧達原伸手指着沙發旁那根上網線的線頭,說:“‘朋克’,那根電線、線頭,把它叼過來給我,這一隻燒雞,就全給你!”他舉起燒雞讓它看。
“朋克”扭頭掃了那根網線一眼,懶洋洋地起身走過去,銜起了線頭,再扭頭張望鄧達原。
鄧達原激動得心都快跳出來了,嚷着:“過來,過來,把它叼過來給我!”
這畜生彷彿在逗弄他,吐了線頭,走過來。
鄧達原又扔給了它一個雞頭。他不能泄氣,因為他只有這一個指望了,他必須成功。
第三天下午,申雪花回來,告訴鄧達原,他在澳大利亞悉尼定居的姐姐,與他聯繫不上,就把電話打到了《良江晚報》,讓鄒祥找他。鄒祥向呂蓓蕾打聽,呂蓓蕾問申雪花,申雪花稱不知道。她把鄧達原的手機從窗口遞進來,叫他給姐姐打個電話,怎麼說她事先教給了他。她不知從哪找來桿獵槍,架在小窗口上,威脅道:“你如果有一句講錯,我就射擊!”
鄧達原撥通了姐姐的國際長途。姐姐接到電話很驚訝,為節省他的話費,一向是她打給他,除非他有十分重要、特殊的情況,才打給她。她以為弟弟出什麼事了,擔心地問:“達原,你這幾天幹什麼去了,出什麼事了,怎麼一直聯繫不上你?”鄧達原說沒出什麼事,她就叫他掛了,她再給他打過來。鄧達原告訴姐姐,他在寫一本書,朋友幫他找了間房子,怕受影響,他的手機一直關機。姐姐放心了,問了問他的近況,準備寫本什麼書,勸弟弟別再漂着了,有合適的就找個對象成家吧,缺錢花就吱一聲,千萬別干違法亂紀的事……她絲毫沒有覺察到弟弟危在旦夕的處境。
掛機后,鄧達原不情願地把手機從窗口交給申雪花后,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失聲痛哭,心說:“老天爺啊,我造了什麼孽了,讓我受這種懲罰,要被這個女魔頭蹂躪甚至殺害……”
4、防撬門前的生死較量
次日晚上,申雪花從外面回來,居然帶來了呂蓓蕾。
呂蓓蕾丈夫過世了,只有一個女兒在法國留學。申雪花編了個理由,就把她騙來了。兩人有說有笑地進了別墅,呂蓓蕾一眼就瞧見了趴在防撬門小窗口上的鄧達原,愣住了,失聲道:“達原,你怎麼在這兒?”又轉向申雪花:“雪花,鄧達原怎麼在你這兒?”
申雪花一陣狂笑,半是傷感半是得意地說:“我的頭疼越來越厲害了,我的內臟越爛越快了,因此我等不及了,我要你來幫鄧達原寫我的自傳,好快點寫完。”
“申雪花,你講什麼呀?莫名其妙的!你是不是在發高燒呀?”呂蓓蕾完全被搞糊塗了。
“呂大姐,她是個瘋子,她要殺咱們!”鄧達原嚷道。
呂蓓蕾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還不明白。
鄧達原靈機一動:呂蓓蕾曾在《月亮湖》上撰寫過一篇美國作家托馬斯·哈里斯的著名驚悚小說《沉默的羔羊》的書評。在那本讓人緊張得透不過氣來的小說里,聯邦調查局的見習女特工克拉麗斯,歷經生死考驗,終於將綁架和殺害了多名年輕女子的變態殺人狂“野牛比爾”繩之以法,並救出了參議員的女兒。鄧達原抱着最後一線希望,沖呂蓓蕾喊:“《沉默的羔羊》……她是‘野牛比爾’,我是參議員的女兒,你就是克拉麗斯……”
呂蓓蕾哆嗦了一下,她明白了。
她突然朝申雪花撲了過去,把措不急防的申雪花撞了個趔趄,哐地一聲撞到了防撬門上。與此同時,鄧達原閃電般伸出手去,牢牢地攥住了申雪花掄起來要打呂蓓蕾的右手,把她的這隻手拽進小窗,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身體迅速坐下去。
申雪花痛得一聲慘叫!再想往回縮手,為時已晚。她的一整條右胳膊和半拉膀子都被鄧達原拽進了小窗口裡。她拚命地踢門、掙扎、叫罵……
小屋外的呂蓓蕾可就慘了,她被暴怒的“朋克”撲倒在地,一通狂撕亂咬……呂蓓蕾凄慘地哀嚎道。
“你快命令‘朋克’住口!”鄧達原向申雪花吼叫着。
“‘朋克’咬死她,咬死這個老壞蛋!”氣急敗壞的申雪花卻朝“朋克”嚷。
為了救呂大姐的命,鄧達原只好痛下殺手了。他不再耽擱,拽着申雪花的右手腕,坐在地上開始原地旋轉……
隨着清晰的咔嚓一聲響,申雪花一聲慘人的號叫后,她的右小臂被生生擰斷了,鄧達原就感覺她的身體往下一沉,人無聲無息地昏迷了過去。
鄧達原繼續用力拽住她的右臂,往上拔着讓自己站起身來,用胸膛壓住她的右臂,緊接着騰出雙手伸出去牢牢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一對大拇指都掐進她的嗓子眼裡去了……當他把吃奶的力氣都用盡后,才鬆手。
申雪花的屍體挨着門,緩緩地滑了下去。
鄧達原也倚着門癱了下去……不知坐了多久,他站起來,從小窗口朝外看,就見呂蓓蕾被咬得渾身是血,已昏死過去。“朋克”在門底下,正不斷地悲鳴着,舔舐着申雪花的屍體。
這幢鋼筋混凝土的別墅牆體極為結實,“金剛”牌防撬門用大鎚也砸不開,呂蓓蕾不知是死是活,必須儘快出去救她。而要出去,就還得依靠“朋克”。
“朋克”的食量極大,鄧達原見過申雪花喂它,每天兩頓,每頓要吃整整一臉盆帶血的牛羊肉。今晚到現在還沒喂,加上剛才撕咬呂蓓蕾消耗太多,現在它已經餓壞了,一個勁地拱申雪花的屍體,讓她起來給它弄吃的。
鄧達原的手中還剩有一隻烤鴨,這是他獲救的唯一本錢了。
他先叫喚着吸引“朋克”的注意,把最肥的鴨屁股撕下來丟給了它。“朋克”畢竟是個畜生,它立即凌空躍起,在空中就把鴨屁股吞噬下去。然後,它可憐兮兮地凝視着鄧達原,嗚嗚低吟、哀求着。
鄧達原把烤鴨伸到了小窗口前,“朋克”呼地撲了上來,前爪搭門張嘴就咬,鄧達原當然不會讓它咬着。它焦躁地狂吠不止。待它落地,鄧達原一邊用烤鴨逗弄着它,一邊指着沙發旁地上網線的線頭,吼着:“‘朋克’,那個線,我要那個線,把那個線叼過來給我,就給你烤鴨!”
“朋克”跑到網線處,叼起了線頭,偏頭張望鄧達原。鄧達原瘋了般地大喊大叫:“對、對、對!叼過來,叼過來,烤鴨就是你的了!”
“朋克”終於懂了!它叼着線頭跑過來,呼地立起趴到了門上,鄧達原一把把線頭從它嘴上奪過來,同時把烤鴨塞進了它的血盆大口中……
害怕網線再被“朋克”不小心扯出去,鄧達原先把線在電腦桌腿上系了個死扣,之後把插頭插進電腦主機箱后的插孔里,撥號上網,成了!他顧不上激動,手忙腳亂地登陸到他的電子郵箱,開始給所有他能記住他們電子郵箱地址的人發E-mail——他海外的親人、鄒祥、朋友、編輯……
“救命!我被人綁架了,呂蓓蕾被藏獒咬傷了,生死未卜,我們在良江市東郊野鴨湖畔的一幢兩層別墅里!綁架我的女人叫申雪花!救命!救命!!救命!!!”
而郵件的主題欄中,是一串的“SOS!SOS!!SOS!!!……”
他拚命地、反覆地發送着相同內容的郵件,直至服務器把他當成一個狂發垃圾郵件的傢伙,拒絕再發送。
不知過了多久,隨着警笛聲由遠且近,鄒祥帶着警察趕到了。“朋克”殊死抵抗,不許他們進入別墅,警察只好開槍擊斃了它。等他們抬走呂蓓蕾送往醫院急救,找到鑰匙放出鄧達原來時,更多的市級公安局領導也趕來了——遠在悉尼的姐姐接到鄧達原的電子郵件后,立即向悉尼警方報警,悉尼警方馬上向中國公安部通報,公安部即令良江市警方立刻營救……
事後令鄧達原欣慰的是,呂蓓蕾大姐被搶救了過來,沒有生命危險。
5、尾聲
一周后的一天上午,在良江市公安局,鄧達原與法醫學、心理學專家陸教授交談。他說:“陸教授,申雪花綁架蹂躪她丈夫和女傭,這還可以理解,他們背叛了她,她在報復。可是,她僅僅因為我的小說《野百合也有春天》與她的經歷有吻合的地方,就認為我與鄒祥、呂蓓蕾是一個蓄意敗壞她名譽的陰謀集團,就綁架我,讓我給她寫一本‘平反昭雪’的自傳,她好青史留名,而且她還說她有這病那癌的,活不了多長時間了,要把我們全殺光——這一切,也未免太荒唐了吧?”
“你不能跟精神病人講邏輯。”陸教授說,“根據屍檢,申雪花除去有點脂肪肝外,她的內臟沒有任何病變。她是不是對你提到過她頭疼?”“是呀!”鄧達原說。“這才是問題的關鍵!通過解剖她的大腦,她的腦子裡長了一個腦瘤,腦瘤壓迫腦神經,致使患者會經常頭痛。而且,還會使患者心理變態,精神分裂,產生種種妄想。比如申雪花就產生了被迫害妄想,病入膏肓妄想,等等。當然,從種種跡象分析,她原本就是個變態的精神分裂症患者,腦瘤只是加重了她的病情。”
鄧達原可惜地道:“她是個多有能耐的女人啊,曾經經營着那麼大一個公司……”
陸教授不以為然:“精神病人的智商不一定就低。”
臨分手,他送給了鄧達原一本書,美國著名心理學家阿維蘭熱的著作《沒有一個人是正常的》。扉頁上的一段話深深吸引了鄧達原:
“當我面對任何一個人時,我都不認為他(她)是正常的。人是一種本能的、慾望的、感性的動物;而理性是後天的、習得的、被迫的。越是看似理智的人,他的面具越厚重。所以,我總是小心翼翼地對待每一個人,無論他看上去是多麼的開朗、隨和、大度、雍容……在這些表象的背後,我能聽見獸性在喘吁……”
鄒祥為鄧達原聯繫了一名書商,準備再版《野百合也有春天》。那書商是個精明能幹、豐滿美麗的中年婦女,她叫鄧達原把被申雪花綁架的經歷寫成一個長序,增加小說的賣點。商談是傍晚時分,在一家酒店包房裡進行的,自然少不了喝酒。女書商說她從小酷愛寫作,可惜缺少才華,這才下海經商,最景仰的就是鄧達原這樣的文人才子……
他們開懷暢飲,相談甚歡。走出酒店時,天空已布滿了星斗。女書商提出要用她的奧迪車送鄒祥和鄧達原回家……聞聽此言,剎那間,鄧達原打了個激靈,彷彿回到了不久前在欣然大酒店的那天晚上,眼前的這個女書商也變成了申雪花……喝下去的酒全變成冷汗涌了出來。他近乎粗魯地拒絕了她,弄得女書商頗為尷尬。
鄒祥上了她的車,解釋道:“甭理他,咱們走!這小子,喝多了……”
車開走了。鄧達原在原地佇立了半天。
他想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再信任別人了,阿維蘭熱在《沒有一個人是正常的》書里講得對:“當我面對任何一個人時,我都不認為他(她)是正常的。”
當然,也包括這個性感的女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