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和馮飛走在去車站的路上。
初冬的下午空氣有點壓抑,一大片的烏雲張牙舞爪地在盤旋着,沒多久便下起雨來了。我本能地拉着馮飛躲到隔壁的藥店旁,馮飛卻突然拿出了一把傘。我說:“想不到你這樣粗心的人也會未雨綢繆啊?”馮飛就笑,其實這把傘一直在他的包里,沒用過,今天總算派上用場了。
到達車站的時候,馮飛很殷勤地去買票,還問我餓不餓,我不覺得餓,卻感到很累,我問馮飛:“你會不會怪我?”馮飛說怎麼會呢,頭卻不自然地轉向另一個方向。
我想起昨晚,馮飛趁我睡着的時候突然爬到我身上,蠢蠢欲動地想對我做些什麼。我一激靈爬起來,拚命推開馮飛,我明白馮飛想幹什麼。對於我們這樣一年只能見一兩次面的情人來說,馮飛或許是想在我的肚子里留下什麼,這樣我就能很安心地留在他的城市。但是我拒絕了馮飛。馮飛一次次哀求,我緊緊地抱着馮飛,防止他進一步的動作。
“我累了。”坐在長途汽車上的我一遍遍重複着這一句話。
二
我是孤兒。這是我第十三次踏上回深圳的路途,每一次我來T市的目的很簡單,看我的男朋友馮飛,我們在一起已經四年了,這是唯一一個值得我牽挂的人。
我縮在座位上,窗口的縫隙里冷冷的風像蟲子一樣吞噬着我。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清晨的時候司機把我叫醒,我才知道到了。回到出租屋,第一件事就是想給馮飛打電話,告訴他我到了。可是電話接通的時候卻沒有人接,這是星期天的早上七點,按道理馮飛應該還在睡覺,可是他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連續打了四次,第五次的時候我終於放棄了。我捂着手機,背靠在椅子上,一陣陣的倦意襲來,我爬上我的小床,很快便睡著了。
我一直睡到了晚上六點,直到小木的電話把我吵醒。我和小木,高中三年一直是上下鋪,屬於無話不說的那種。小木一直說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原因是小木的爸爸經常打她媽媽。可是現在的小木不同了,張口閉口就是男人,還會拿一堆男人互相比較,哪個哪個適合結婚,哪個哪個適合做情人等,我就會感嘆深圳這地方,沒有人會逃得過它的侵蝕。
三
我一走進新野酒吧的門口就聽見小木肆意的笑聲,她身旁坐着一個男人,小木給我介紹,說:“這是藍上大,我男朋友,是個髮型師。”藍上大我在小木的公司見過幾次,但當時不知道他叫什麼。
我說:“小木,你又換了?”小木就拿眼神瞪我。我已經習慣了小木不停地換男朋友,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個,我從開始的驚訝到慢慢接受。藍上大轉過身,給我一個很飽滿的笑容,眼睛的餘光卻不失時機地滑過我的胸脯,我對這樣的男人是不怎麼喜歡的。
馮飛一直在我的腦袋裡糾纏,像一隻黑夜裡揮之不去的蚊子。我抓起酒杯,啤酒苦澀的味道讓我皺起了眉頭。這時候我的思想彷彿空白,啤酒一杯杯被我消滅,頭腦也開始迷糊起來,歪歪斜斜倒在小木的大腿上。
小木拍着我的肩問沒事吧,我說我有點暈,想回去。小木招招手,說:“藍上大,你送她回去吧,我還想喝。”藍上大就架着不省人事的我走了。
出租車上,我開始說胡話。我緊緊抓着藍上大的手,指甲彷彿要陷入肉里,一遍遍地問你為什麼不給我電話啊。藍上大像個啞巴,任我亂抓,只是我抓着他的手也慢慢的變得疼痛起來,繼而麻木。
下車的時候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藍上大一個轉身把我抱起,開始是扶着我上樓梯,入屋的時候卻幾乎是抱着的了。我的臉貼在藍上大的胸前,我聞到了他身上的氣味,我很驚訝他竟然有着和馮飛一樣的體味。我只覺得胃裡翻江倒海,酒精夾雜着食物,在胃的蠕動下,彷彿突然發酵起來,產生的氣流衝出口腔,吐在了藍上大的身上。
藍上大倒了一杯水給我喝下去,黑夜中我看着他,越看越覺得他和馮飛很像。我摸着他的臉,想到了馮飛一直沒有給我電話,他一定是怪我的拒絕。想到這裡我就有种放縱的衝動,連我最愛的人也不懂得珍惜我,我還有什麼理由珍惜自己?於是我不顧一切地抱緊藍上大,我的眼睛迷離地望着藍上大,我們的嘴唇越貼越緊,最後吻在了一起。藍上大由開始的被動變成主動,他俯下身埋在我的胸前,很快他就被點燃了。
我的手機在這時卻突然振動起來了,振動波在我的身體上慢慢擴散,一遍遍的敲擊着我的神經。我遲疑着該不該去接,振動卻在這段思考的時間中 然而止。酒精的作用讓我忘記了一切,藍上大也越發瘋狂起來。我在報復的快感中終於承受了藍上大的一瀉如注,接着歪歪頭,在黑夜中睡得不省人事。
四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感到渾身都痛,我看着鏡子里的自己,脖子上,乳房上淡淡的紅色,像警戒信號一樣提醒我昨晚發生了什麼。
不多久,我開始哭,我跑到衛生間,淚水隨着自來水一起被衝到下水道里,看着水流形成的漩渦,在憂傷地打着轉,流向一個未知的地方,我就覺得自己也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我不能分辨出該往哪一個方向逃離才是正確的出口。我穿好衣服,向公司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主管把我罵得狗血淋頭,可是我不在乎,我只想在沒人的地方好好睡一覺。
很快,我開始感覺頭痛,乾咳,噁心,彷彿有感冒的徵兆。我吞下一把亂七八糟的葯,感覺好了一點。我想着我的馮飛,馮飛還是沒有給我電話,越想越不安,我用被子矇著頭,又開始哭,哭得撕心裂肺,漸漸地又迷糊着睡過去。
我的身體像被掏空一樣輕飄飄的。我喝了一口水,藍上大打電話過來,說對不起。我們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也不掛線,對峙着。我不知道說什麼,最後我終於掛了電話,這一切彷彿像夢,一句對不起就結束了。我又回到了現實,跑到廚房,吃了一天以來的第一次飯,然後穿得整整齊齊,去上班,和同事很自然地打招呼。在深圳這個現實的地方,你不去上班很快就會有人頂替你的位置,我知道自己還是需要工作的。
下班的時候小木說晚上一起吃飯吧,小木顯然還不知道,我沒有心理準備面對小木,就推託有事,不去了。小木沒有追問,末了她說她和藍上大分手了,還說這一次居然是男方主動說分手,這讓小木很驚訝。我苦笑一下,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一個月後,我終於接到馮飛的電話。這讓我很意外。馮飛很慢很慢地說,聽得出來他的身體很虛弱。他說,我走的那一天,他就在車站被人搶了手機,當他一邊走一邊一遍遍地咒罵那個該死的賊的時候,一輛機動車把他撞倒了,雖然不是很嚴重,但足以讓他在醫院躺一個月了。
我的心裡突然就升起溫暖的感覺,所有的不快開始溶解,慢慢消失。我以最快的語速說話,希望把這一個月來的所有想說的話在一剎那間說完,卻不知怎麼的越說越慢,最後竟然說不出任何話,馮飛在那邊笑,叫我說慢一點。馮飛在最後說“我愛你,好想見你”的時候,我終於崩潰。在這一刻,我只想見到馮飛。我不顧一切地訂了車票,然後打電話給馮飛,說,明天,我就回到你身邊。
五
我見到馮飛的時候彷彿我們已經分別了一個世紀,那種重新獲得的感覺讓我緊緊抱住馮飛。回到馮飛的出租屋,我們像一對狗男女一樣飛快地剝光對方,馮飛一邊喘着氣一邊大叫着我的名字。這一次我沒有拒絕。我已經不懂得拒絕了。
事畢,馮飛軟軟地癱在一邊,而我又開始哭泣。這一段時間我不停的哭,彷彿要把一生的眼淚流光。我說:“馮飛,你知道嗎?剛才,我想到了藍上大。”
我把我和藍上大的事說了。馮飛彷彿受到了極大的羞辱,開始咆哮着抓自己的頭髮,此刻的我卻很平靜,我把臉背向一邊,很快我就睡著了,事實上我真的累了,我需要一個安穩的睡眠。
天亮的時候,馮飛已經起來了,他望着窗外,用一個孩子般清純的眼神望着去上學的小孩。他對我說:“我想有一個孩子,我和你的孩子。”
我沒有說話,卻開始收拾包袱,我對馮飛說:“今天晚上我要走了。”馮飛“嗯”了一聲再沒有第二句。
馮飛不知道,這時候我已經懷孕,但不是馮飛的孩子,我和馮飛,已經不可能再有孩子。
第十四次踏上回深圳的路途的時候,我掏出了一張紙,那是一張判決我懷孕的細薄的紙張,我把它撕得粉碎,看着在車窗下飄散的紙片,我覺得無比輕鬆,我彷彿還清了一生的債,對馮飛,我已不拖不欠。
在車上我一點睡意也沒有,到了深圳的時候已是萬家燈火,我拿出手機,給馮飛發了一條信息:“我們分手吧。”然後關機。而此刻也開始下起雨來,彷彿誰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