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眼裡,我們家看上去很美
買菜回來的路上,我和朱曉明說起他不在家的日子,女兒在學校的表現。他安靜地傾聽,臉上始終掛着和善的笑容,這種刻意的微笑總是讓我感到胃痛。上樓的時候遇到居委會的王主任,她春風滿面地說:“朱主任,我正要去你們家呢,還巧就遇上了。”
朱曉明急忙問:“是不是小區又要搞什麼活動啊?您知道我們家一向很有興趣的。”
王主任依舊笑嘻嘻:“這次是給你們報喜來了,上個月你們家不是參加了區政府組織的幸福家庭的評選了么?結果下來了,你們家在咱們小區中投票率最高。這是證書,這是門牌。”
朱曉明拿着鎚子叮叮噹噹在門口忙活開了,不時有上下樓的人和他打招呼。“這不我家被評上幸福家庭了,社區讓掛個門牌。”他恨不得讓這件事情立刻天下皆知。“你不覺得你的樣子很虛偽么?”我冷冷地看着他,他在鄰居面前表現的滿足在進屋后徹底不見。朱曉明不說話,自顧自地鑽進書房裡去了。
結婚的時候我父親堅決反對,他說我們兩個都是沒有長大的孩子,不懂得遷就和包容,在一起過不了幾年就會各奔東西,可最後拗不過我們的堅持。現在父親的擔憂變成了現實,很快,開始的快樂慢慢消退後,生活像左手摸右手一樣索然無味,婚姻也不再那麼有趣了。為了讓操了一輩子心的父母過個舒心的晚年,儘管我和朱曉明之間結婚後就已經平淡到無味,但我們依舊要讓所有的人都感覺我們過得很幸福。
我們不約而同地認為,儘管家裡永遠處於零下的溫度,外面也要一片陽光燦爛,桃花盛開。什麼時候開始,我和他只有不斷地把幸福展示給身邊的人,在他們的羨慕里,才能得到短暫的精神安慰。
吃完飯,女兒到房間里做功課,朱曉明忽然不冷不熱地對我說:“今天你的菜做咸了。”
“咸?咸你不也吃光了么?我不行你來做啊。”我惡狠狠地沖他喊,“好吃懶做的人根本沒有發言權。”
他放下碗:“劉小北,你什麼時候說話可以不帶人身攻擊!”
“攻擊你是看得起你,我怎麼沒有跑大街上攻擊別人?”
“不可理喻!”他氣呼呼地看電視去了。
類似這樣的爭吵幾乎天天都會發生。這就是幸福的外衣下的真實生活嗎?我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和我們一樣像個水果,外表看上去很美,裡面內容已經索然無味。
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父親打電話過來,是女兒苗苗接的。苗苗已經9歲,正是懵懂的年齡,她得意地向外公炫耀:“我們家是幸福家庭呢,我們班好多同學家都沒有。”
父親旁敲側擊地問她:“那你爸和你媽吵架么?”苗苗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有時候會吵的,還有時候他們都懶得吵架。”我心裡一驚,什麼時候我們之間的情緒讓這個丫頭觀察到了?怕她還要說出什麼驚人之語,我急忙奪過話筒對父親說:“爸爸,你別聽苗苗瞎說,我和曉明現在好着呢。他現在是省第一建築公司的主任,我下個月也提部門經理,你不用擔心我們。”
父親還是千里迢迢地來了,我知道就算我誇得天花亂墜,他也不會相信。為了使父親確信我們是幸福的,父親來我家之前,我和朱曉明達成了協議,在父親面前永遠不能露餡,不僅要一起上下班,一起買菜做飯,傍晚還要一起散步,形影不離。父親在的那幾天。為增強真實性,有時候我也會找點小茬和朱曉明吵一架,但是先有準備的他總是笑嘻嘻的樣子,父親終於相信朱曉明成熟了,可以包容我的小脾氣。
臨走的時候父親拉着朱曉明的手,鄭重其事地說:“小北從小就被我們慣壞了,脾氣不好,但是沒有什麼壞心眼,不管什麼時候你都要讓着她,我們是男人,不應該和女人錙銖必較的。”朱曉明看了看我,答應了下來。那天晚上儘管朱曉明沒有和我說話,但是我還是感到一絲的欣喜,也許事情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糟。
左手蔬菜,右手玫瑰
夏天很快到了,為了鍛煉孩子的能力,苗苗所在的學校利用暑假組織了一次義務活動,半個月的時間,不僅會有一些有趣的活動,還會到各個社區的活動室和老人們聊天。早晨出去,晚上回家,中飯可以自帶便當也可以交錢到學校,由學校統一配餐。我和朱曉明都擔心學校的伙食不夠營養,決定做便當給苗苗帶着。
開始的時候苗苗很高興,每天回家給我們講在勞動中遇到的趣事,講小朋友們誇獎我做的飯菜好吃。幾天之後,苗苗回家就抱怨:“媽媽你還是交錢到學校吧,小朋友每天的飯菜都不一樣,可是你只會做那幾個菜,雖然好吃,但天天吃,我都吃膩了。”
“怎麼沒有想到呢?要不就交錢給學校好了。” 朱曉明說。“那怎麼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苗苗腸胃不好,吃一點不幹凈的東西就要掛鹽水。”看着朱曉明,我突然想起來,“對了,你不是經常出去吃飯么?你想想,有沒有什麼菜用料簡單又特別好吃的,大不了我學着做。”
“你別說,還真有些菜不錯,做起來也不麻煩,我好好想想。”說完他就鑽進書房裡了,不一會兒跑出來遞給我一張紙,“這些菜你做做看,雖然裡面的料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們慢慢琢磨吧。”
每個家庭都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女兒的要求總會有求必應。第二天早上天不亮,我就鑽進廚房叮叮噹噹忙活起來,朱曉明也十分不情願地被我拉進廚房給我做副手,遞個油鹽醬醋,蔥花大料什麼的。他沒有進過廚房,常常被我一喊就手忙腳亂,明明要的是醬油,他遞給我料酒,我要料酒的時候他又給了我醋,做出來的菜不是咸了就是味道不夠重。氣得我沖他大吼,他也憋了一肚子氣:“你也沒有在瓶子上寫上哪個是哪個,怪不得我。”
下午下班回家,卻見他正在廚房裡忙活,我一看,原來是在瓶子上貼標籤。看到我,有些滿不在乎:“這樣就不會拿錯了,笨蛋。”
一句“笨蛋”卻讓我心裡暖暖的,有多久我們之間的稱呼不再親密?似乎結婚以後我們就兩看相厭,日子過得乏善可陳。而現在,小小的廚房裡那些微不足道的油鹽醬醋卻讓我回到了戀愛期。見我在痴痴遐想,朱曉明碰了碰我,溫柔地說:“該做晚飯了。”
朱曉明對做飯還是有着本能的抗拒,我說:“你不幫忙我怎麼知道單子上的那些菜怎麼做呢?”他就耐着性子在旁邊告訴我應該放什麼。慢慢地,有時候不叫他,他也會到廚房看看。女兒的暑假活動過完后,我們已經學會了製作不少美味的菜式。
朱曉明也適當推掉了一些應酬。每一次圍在熱鬧的飯桌前,我們也不再無話可說,這些親手製作的美食就是最好的談資。甚至在餐桌上,朱曉明還對女兒講我們以前吃飯發生的趣事:“你媽媽第一次吃仔蝦的時候,不知道下到鍋里之前是褐色的,出了鍋是粉色的,還嘀咕她要的仔蝦哪裡去的,這些粉色的蝦是哪裡來的;第一次吃過橋米線的時候,她不知道湯表面不冒熱氣,下面卻是很燙,結果燙傷了舌頭……”女兒津津有味地聽完,忍不住大笑,我也跟着笑出了聲。
不知不覺中,我們對對方已經不再兩看相厭。甚至朱曉明這個粗心的人也會在每天回家前給我發短信詢問當晚要做的菜,路過菜市場的時候也不再厭惡裡面的味道,進去轉悠一圈后,還能帶回碧綠的青菜,大紅的西紅柿和新鮮的魚。
有一次我為他開門,發現他左手提着魚,右手拿了一束鮮花。“這是在菜市場買的,很便宜。”那一刻,他像回到了戀愛時光,有些羞澀,卻也增添了時間換來的體貼。那天晚上,用插花剩下的玫瑰,朱曉明特地為我製作了一道玫瑰鴨。玫瑰的芳香和鴨子的嫩滑在我吃進第一口時,感動得落淚。
一個左手蔬菜,右手玫瑰的男人不正是每個女人都渴望遇見的嗎?
把日子過得像美食一樣活色生香
鑽研美食已經成了我和他的共同愛好。那天去市場買菜的時候,朱曉明站在一堆玉米面前不走,我說:“你要吃玉米么?那就買幾個回家煮煮吃。”
他搖搖頭:“小北,你記不記得讀書的時候,每次出去吃飯,你都要叫豆沙玉米羹。”
我心裡一愣,他還記得呢。讀書的時候錢包比較緊張,但是每到周末他都會帶我去校外的餐館吃一次豆沙玉米羹,十八塊一份,對我們來說已經很奢侈了。每次看着我吃得乾乾淨淨,他就開心地微笑。那種甜甜的冰涼入心肺的感覺一想起來,心生甜蜜,可現在的我們離這樣的甜蜜到底有多遠呢?
八月初,單位派我出差三天,三天里,朱曉明每天一個思念的電話,等我回到家時,看到桌子上擺着一大碗豆沙玉米羹,還有一些我愛吃的菜。女兒有些驕傲地說:“媽媽,這是我和爸爸做的,我磨豆沙了。”朱曉明接過我的行李,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朱曉明做的豆沙玉米羹入口清涼潤滑,這樣熟悉的口感,這樣熟悉的場景讓我無比相信那些在婚姻中丟失的樂趣和感動已經隨着食物一口口找回來了。
同事來家裡吃飯,看着朱曉明在廚房裡吹着口哨忙碌的樣子,羨慕地問我:“早就聽說你家很幸福,小北,你怎麼把老公逼進廚房的?”
朱曉明聽見了把腦袋探出來看我,雖然有些尷尬,但更多的是心靈相通的默契。
是啊,廚房裡熱鬧起來之後,家裡的氣氛就不一樣了。而真正的幸福不在於披上偽裝,看上去很美,而只在一碗飯,一碟菜,一頓心情愉悅的晚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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