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唐蕭,醫學院耕耘奮鬥四年,以優異的成績被分配到一個小鄉鎮的衛生院當了一名外科醫師。
窮鄉僻壤,懷才不遇,恨缺伯樂不識千里馬。他,滿腔投身醫學第一線的熱情被澆滅。這裡,沒有他期盼的大手術,沒有他施展才華的疑難病症,衛生院設備落後,但凡有病重些的,都立馬救護車往上一級醫院送去,如今醫療事故讓每一個從醫者都人心惶惶。
唐蕭很壓抑,衛生院里就一個外科科室,頭破血流的,闌尾炎等等小外傷是最常見的,如家常便飯,讓他感到生命的乏味,沒有任何的激情。面對沒有多少文化的村民,必須反反覆復地解釋病情,有時候甚至一個極其簡單的闌尾炎病理,他必須要和村民說上半天,才能去進行短短几十分鐘的手術。他受夠了,他開始後悔自己選擇從醫的錯誤,落後環境對心態的侵襲,使他忘了當初進醫學院的那個堂皇冠冕的救死扶傷的理由。
高尚,原來還是有局限的。
唐蕭以為,他就這樣帶着頹廢的安分守己,過着當一日和尚撞一日種的生活,聊無生趣地地熬完幾十年,然後退休,心裡不會為當初的夢想而掀起半點波瀾了。金子會發光這句話,是騙人的。唐蕭常用這句話譏諷自己。
然而,上天總會在不經意中安排些讓人措手不及的意外,也許唐蕭從未想過,他的激情還會重新被點燃,他在醫學院的白求恩精神,由此得以承繼。因為他經歷了一場生命的洗禮。
這是讓人膽顫心驚的一天。唐蕭上完主班,剛換班脫下白色工作服,衛生院來了個孕婦,是幾名黑黝黝的莊稼壯漢抬進來的,因為是住在幾十裡外的小村子,道路長年累月缺修,早已坑坑窪窪,怕山路顛簸顛了孕婦腹中的胎兒,幾人搭了人肉擔架,由孕婦的丈夫在一旁護着,一路抬來的。
孕婦羊水已破,不停地呻吟,痛苦聲,焦慮聲頓時充斥着衛生院的大廳,孕婦的丈夫如無頭蒼蠅拉着過往的護士嚷:“要生了,快叫醫生!”
婦產科的值班醫師和護士聞聲出來,一看躺在臨時病床的孕婦,已陷入半昏迷狀態,雙腿間早已淌出鮮紅色的血,急得馬上吩咐下去:“先送手術室,你,去挂號交錢。”
孕婦的丈夫匆忙去辦手續,十分鐘后,手術室的燈亮了。唐蕭剛好下班看到這一幕,心裡沒有任何感覺,生個孩子而已,不是什麼大事。他正想着,才亮了幾分鐘的手術室的門推開了,一名負責器械的小護士神色驚慌跑出來,快速沖回護士站,唐蕭心道不妙,手術時護士跑出來說明裡面出事了。果然,他瞅見婦產科的還沒下班的另一名醫師去消毒換手術服,進入手術室,而他也被護士站的護士長通知馬上進手術室協助,全院外科醫師都要趕去,這破衛生院,整個外科才三名醫師,接唐蕭班的醫師也從二樓趕下來,還有一名是住在衛生院的宿舍,五分鐘后趕到。
等待的家屬見狀,不安地要進去手術室一探究竟。護士長走過來攔住,面無表情地丟下一句話:“是子宮破裂,你們要有心理準備,比較危險。”
“我的娃不行了嗎?”孕婦的丈夫一愣,眼眶一紅,緊緊抓着護士長的手臂不讓她走。
“在搶救,你們等着,說不定要轉院,我去看看。”護士長進去了。
於是,幾雙不安的眼神死死盯着手術室的門,半點不敢挪移。
手術室里,血腥味很濃。婦產科的醫師愁眉苦臉地舉着戴着醫療手套的雙手,上面沾滿孕婦的血,“情況很危急,轉院怕來不及,不轉院出事了,我們都遭殃。”
唐蕭瞄了瞄,孕婦是子宮破裂導致失血過多,如果時間稍一耽誤,就會失血性休剋死亡。必須儘快剖腹產,必要時切除子宮,才能保住性命,但子宮切除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意味着不能再有孩子,而且她腹中這個胎兒能否保住還是一個未知數。
唐蕭的心突然緊張得快要跳出嗓眼,手心的汗直冒,他們是鄉鎮衛生院,血源缺乏,這孕婦和胎兒怕是命懸一線,切與不切,都是難題。
“怎麼辦?”
“趕緊通知120救護車轉院,不能拖了。”
“去上級醫院還要一個小時,孕婦怕還沒到就沒了。”
五名醫師和三名護士面面相覷,誰都怕擔人命的責任。孕婦的臉色越來越青,脈搏跳動越來越虛,趕來的院長當機立斷:“轉院!”
“不能轉,撐不了的。”一直沉默的唐蕭迸發出一句斬釘截鐵的話,“我們必須馬上手術,必須儘快剖腹產,先救胎兒,必要時再切除子宮,再慢點,都救不活了。”
“不行,我們婦產科沒做過這麼大的手術,沒人敢做。”婦產科的醫師實事求是。
“我們也不是婦產專業的。”兩名外科醫師也推搪着。
醫療事故縱生的年代,勇夫是幾乎絕跡。
“媽的,我來做,叫人打電話要血源去,把我們配對的血袋先拿來頂着。”此時的唐蕭如戰場上的將軍,施發號令,在他心裡,一股熱血在蠢蠢欲動,那就是一定要大小都活着。
“好,救人要緊,我們拼了,有事再說。”院長欣賞地望着唐蕭,他也幾乎忘記了,他也曾年輕過,也曾有着一個白求恩夢,只是被歲月蹉跎了激情與勇氣。
分工下去,護士長負責家屬的安撫工作,另一名外科醫師去和家屬解釋並辦理手術安危簽名手續。剩下其他的配合唐蕭搶救,各科室的人員緊急待命,通知血庫以最快速度運送血袋。
而只剩幾個月就退休的院長也親披手術服,站到了第一線,與唐蕭並肩作戰。
搶救了一個多小時,每一個人的神經都綳得讓人喘不過氣,心裡深刻地體會着難熬的折磨。在無影燈下,眼看僅存的輸血袋裡的血液所剩無幾滴,讓孕婦順產是不可能的,孕婦奄奄一息,連麻醉藥都成了多餘的,婦產科醫師上陣,配合唐蕭剖腹,將略微窒息的胎兒搶救了出來,嬰兒那一聲微弱的啼哭聲振奮了大家的士氣。
護士將嬰兒抱出手術室,守在門外的家屬們和趕回來待命的醫師們都舒了口氣,但又為孕婦的生死未卜而焦急。
孕婦的丈夫“撲通”一聲對着手術室跪下:“娃的娘,我們的兒子都出來了,你也一定要出來。”說罷不停地磕頭,周圍的人趕緊去攙扶安慰着,為他打氣。
手術依舊不停歇,如火如荼地進行着切除子宮手術,血源的不到位讓在場的外科醫生捏了一把冷汗。時間就是生命,這句話,此刻最有感觸。
“AB型血,去進行抽血吧,輸血一旦斷,就白費了。”唐蕭埋頭手術,頭也不抬,咆哮道。
“來不及了,血液抽取還要經過檢驗才能用。”院長提醒道。
唐蕭懊惱地恨不得把自己的血輸到血袋裡。他能做什麼?他眼睜睜看着最後一滴殷紅色滴落,輸進孕婦的血管里,沒有血液,手術即使成功,孕婦還是會因為大量失血死去。一股悲歌的情懷在每個人心裡湧起,難道學醫多年竟無法拯救生命,只因為地區的貧瘠落後嗎?
沮喪和不甘縈繞着唐蕭,他覺得自己像儈子手,不能挽救生命。
在生的希望一點一點消逝時,送血車及時將血源送到。
手術室外的第一進門推開,傳來護士急促的腳步聲並伴着激動的一句:“血袋到了。”這個期盼的好消息讓每個人心裡都雀躍起來,激動地呼喊起來:“萬歲!”
孕婦子宮切除成功,活了下來。
唐蕭一行人疲倦地走出手術室,迎接他們的是持久不斷的掌聲。
唐蕭眼睛有些濕潤,他曾經多麼抱怨,而今,他卻發現,他救死和扶傷是一體的,沒有大小之分,沒有重輕之別,都是一種生命美的演繹。
育嬰室里,剛接生出來的嬰兒安然熟睡,他也許並不知道,他有着一場和時間賽跑的經歷,也並不知道,他,給了唐蕭最溫暖的人生指明燈:
生命的價值不是在於轟轟烈烈,而是在平凡之中儘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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