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散文>優秀散文>鄉村紀事--------小院春深有幾許

鄉村紀事--------小院春深有幾許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七八年前,初來到這塞北草原小城,租住了一間十數平方的小土房,低矮,窄狹。鍋碗瓢勺床被衣物都堆在裡面,加上一家四口人,愈發顯得逼仄了,簡直要轉不開身。------與老鄉們閑聚聊天,我很是不平的開玩笑道:“這是弄的啥事?!家裡五間大瓦房,寬敞的大院子,得得勁勁的住不上。跑到這鬼地方,住一間房子,跟牛棚似的,還得花錢!········”對於我的牢騷,老鄉們報以會心的鬨笑。其中一人慢慢的道:“這就是命啊!”

  是啊!這就是命啊!也或許在這社會經濟大變革的滾滾浪潮中,將是數代農家子弟的宿命。 既然在劫難逃,俺雖黯然,卻也只有坦然的應對了。只是最厭煩搬家了,辛苦、麻煩!每到此時,總是不由自主的懷念我那遠在豫東平原上的小小院落來,可惜這個並不能帶在身邊。多羨慕草原上的蒙古人,游牧到哪裡,氈房展開,家就安下了;走了 ,收起蒙古包,往勒勒車上一捆紮,便走了。任到天涯海角,最溫暖熟悉的味道,一直都在身邊。俺呢?唉----!········

  猶記得小時候,俺家 的院落其實是沒有院牆的,不但我家,村裡幾乎家家都是開放式的院落。門朝西的一套間,土磚麥草頂。這就連客廳帶卧室都有了。廚房緊依着北牆,更簡陋更小;竹片釘裝的門,稀稀疏疏的透天光。院子的南面是一小池塘;隔條路的西面是一大水塘;一圈儘是出口,開闊清爽的很!也方便從母親的眼皮底下溜走玩耍。

  水塘邊,路邊,院里,都種滿了樹,楊柳參差,榆槐相間,不多的幾棵棗樹梨桃,每到掛滿果子的季節,總是誘得淘氣的孩子們,轉過來繞過去的不肯離開。主家稍不留意,便被用磚瓦投擲下幾顆去,更膽大的就會偷攀到樹上去連枝帶果的折去了。

  我家宅基地因為緊鄰兩個水塘,雖然被夾在其中,有所謂的“龍眼”之勢,卻也是水患到來時首當其衝的前沿,故而也就墊土成高台了。我喜歡從院前的斜路上,拖一鏟煤的大鐵鍬,猛衝而下;當然,鍬里還蹲坐有我瘦弱如猴的弟弟。一起大聲歡叫,快活極了!夏天發洪水,對於我來講,完全是件快樂的事,大小水塘被水連接一體,連路上也是水,玩水痛快就不消說,甚至可以就在門前下釣鉤,穩坐釣魚台。可惜我總是心急,作為漁漂的高粱秫秸兒稍稍一動,便猛扯釣竿,往往落空的時候多。

  也偶爾的裝讀書人,雖然對於父親買來的連環畫上的字一個也 不識,也照樣聚一幫小玩伴在樹蔭下,按自己對於畫面的意會,一頁頁的翻動,一邊解說下去。謂之曰:放電影。這是個正經的玩耍,母親是不管的。

  家裡開始蓋正房的時候,我已經讀小學二三年級了。是青磚小瓦,三間,在當時也算村裡的好房子了。這青磚青瓦,都是在我母親的操勞下,自己燒制的。我母親一直都是個很要強的性子,父親因為上班並管不了家裡很多,從和泥、做胚、晾曬、入窯、燒制、出窯,一直都是母親在操勞;活太重,自己若是幹不了,還得求親戚鄉鄰的幫忙,這樣母親還需準備大伙兒的飯食。很忙很累,而母親本來身子骨就是瘦弱的。我現在還保留有一張那時候的照片,母親雙手摟我和弟弟在胸前,與父親並肩站立在燦爛金黃的油菜花地里,臉黑紅,笑意淺淺。過了許久,才準備好能蓋房子的一切,請來了我舅舅家的老少及本村的鄉親,開工了。面對着眼前忙碌的這一切,放學回來的我當然也幫不上什麼忙,只會拿起煙,在母親的指點下給眾人一一的敬散開來。

  正房蓋好后,開始接着謀划翻蓋偏房,一間灶屋,一間放糧食。照例,自己燒制。然後,是拉院牆、蓋門樓。終於一切都齊備了,父母也似乎終於長出了一口氣。蓋新房,無論古今,在這個傳統的農耕社會體系里,始終是一件大事,是一個人一個家庭畢生的嚮往,是驗證偉大生命的痕迹,是一座頂天立地值得驕傲的豐碑!------然後,是父母對小院進一步的規劃,打新的壓水井,到處尋碎磚塊鋪院里院外的路,栽下幾株桃樹、一棵花椒樹、盆栽的菊花······ 我那彼時還年輕的父母,正在打造他們夢中的桃花源! 而我,還徘徊在無憂無慮的少年夢裡。

  幾度桃紅柳綠,我漸漸的長大,開始不安分於這小院的拘束,渴望走得更遠,飛得更高。於是到縣城讀了中專;只是兩年一晃而過,我除了身體格外的強壯敏捷,領回家一位含羞帶怯的小娘子,也似乎沒啥成就可言。可是,我已經是大人了!

  起始,我並不願外出打工,而是夢想着在家干一番事業。於是買來大量的農業科技書籍,嘗試着養豬、種藥材、打蛋糕、種蘑菇·······,小院也跟隨着我每一個夢想折騰不休,然而,現實如此冷酷的宣告我的一切努力都是收效不佳的。我在郁沉不振中,黯然的決定與我的同齡人一樣外出了。其時,我的女兒才出生不久,正白胖可人的偎在懷裡嘟嚕起聽不懂的天使言語沒完沒了。嬌弱的妻子很是難捨我遠離,卻擦了擦眼淚,笑着送我上路了。

  從此,我便開始出去幾個月,在家幾個月的日子。沒辦法,那時候的我們大多如此,在城市站住腳很難,總是打季節性的短工。

  後來,我弟弟也大了,於是分了家。父母與他住在村后的新房裡。空落落的小院,每到夜裡,女兒睡沉了,我們兩口子還會聊天嬉鬧到很晚。連個電視也買不起嘛!有時候也會找出她上學時的歌曲筆記來,一首首的輕聲合唱下去,完了,互評着譏笑着,開心。累了,拉燈睡覺。任窗外的皎潔月光偷偷的潛入,灑滿床前的地上。夜,靜極了!只有門口的黃狗,偶爾的為不確定的動靜,狂吠幾聲。

  再以後,添了兒子 。生活的壓力逐漸加大,我漸有焦頭爛額的緊迫感。在外打工的時間也就久了,白天忙忙碌碌的還好過,一到夜晚,總是不由自主的就挂念起他們娘仨來,恨不得一步就跨回到我的小院里去,唉,難熬!------而妻子,我每次返家,總是人前笑盈盈的,一旦獨處,便忍不住眼圈一紅,抹去幾把清淚,笑着說:“我罵你了!對女兒說,你爸該死的,還不回來!也不想小妞妞。”·······

  就這樣,鬧著玩兒似的一晃七八年,啥苦活累活都干過,我居然一直也沒混出個名堂來。妻子終於沉不住氣來,便帶住兒子與我一起投奔了遠在這草原小城的妻弟一家,半年後,女兒也由我父親送來了。從此,便遠離了家鄉的小院。也的確顧不得掛心它了,整天悶頭為了生活苦幹吧!

  這幾年,或許是天道酬勤吧!俺家的生活日趨穩定,終於想起該回家看看了。

  前年過年回了家,久無人住,當然有些凋敝。但還好,房屋基本還都是原樣。門前我從妻妹家移植來的竹子倒是繁衍了一片,在這寒冬季節,鬱鬱蔥蔥一片。院里的荒草也被獨居在我叔叔家的奶奶拔得乾淨,不至於太荒涼 。只是院里院外的磚路上依舊遍布枯黃的青苔,給人以悲涼的滄桑感。

  不回來,自然是千般萬般的挂念;回來又遠離,還是惆悵不盡。我怎麼了?老了么?!

  忽然想起一個詞叫“葉落歸根”。便想,我老了,就在這小院里舒服的松垮在一大躺椅上,曬着暖暖的大太陽,身邊樹一小音箱,放一曲蕩氣迴腸的豫劇······,爽! 能么?長路尚漫漫,一切都未可知也。誰知道呢!

  來內蒙草原多年,喜歡聽蒙古民歌了,德德瑪用那渾厚優美的女中音唱道:“無論我像風一樣,升騰飄泊到何方。草原哪,草原,永遠與我同在······”

  我出神的用這美麗的旋律滋養着我的心魂 ,想:我的豫東家園,我的母親,難道我也是從你這裡升騰起的一股註定飄泊他鄉的風嗎?是的,如果真的如此,那麼你必定也將與我永遠同在!

  但我的兒女卻已對昔日生活過的家園陌生了。我很無奈,在公園裡折一嫩黃的柳枝,教育兒子道:

  “老爸我小時候常用這做笛子吹,咱老家門前長滿了柳樹呢!”兒子瞪大了眼睛,好奇極了:“這也能吹?”·········

  上上周末,天氣極佳,本擬去公園看桃花的,妻子的一位侄子從遠處來,說還沒正經的看過草原呢!我一笑,便帶他們驅車西去,到了曠野上,擇一高山,攀登了上去,瞅着腳下的初發的嫩綠草牙,望着蒼茫連綿,也只是青黃的 遠山,他有些失望:“這春天的草原就這樣的呀?!”早知這裡年年春來遲的我只是一笑。他又慨嘆道:“要是咱老家,早就到處開滿花了!”

  哎呀!說的是。迎着這乍暖還寒的勁風,我往東南遙望,似乎看見我家的小院正掩映在濃密的柳煙竹霧裡。多想問一句這勁吹的春風,可是路經我那麥浪滾滾的家鄉而來的?可曾戲弄過門前柔曼多情的細柳,留戀過院里嬌艷燦笑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