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幕幕,歲歲年年,多少個冬去春來的牽挂與期盼終於化作泡影,當我欣喜地接到從悠遠的哈爾濱打來的電話時,心中不禁萬念俱灰,戰友,我親愛的戰友……
不是我人老了,才會眷戀着故人,也不是死亡在向自己步步逼近,才會憶起昔日走過的時光,是戰友的一片深情確實叫人終身難忘!我與趙寶海分手已經三十三年了,三十三個三百六十五天的日子在人生的河流中非短亦長。然而,隨着流光的遠逝,更加增添了我對戰友的無限繫念,當年“紅米飯,南瓜湯”那親切感人的歌聲,彷彿又在我耳際迴響——
在那個紅彤彤的毛澤東思想年代,我們由回鄉知青懷着一顆保家衛國的火熱的心走進了軍營,開始經受着革命熔爐的考驗。邊疆的連隊生活的確艱苦,吃的主要是高梁、玉米和土豆,只有“病號”才能享受一頓刀削麵。即便如此,我們依然快快樂樂,互幫互愛,雖苦也甜。我與趙寶海就是在這樣一個充滿團結友愛的革命大家庭里結下了深厚情誼。我倆常常在一起,他一副書生樣,文靜靜的,潔白的臉上總是飽含着熱情的笑意。他叫我衛生員,有時叫我的名字,叫的好親,好親呀!使我深深感到了他鄉遇故知。幾年的崢嶸歲月,我們歷盡千辛:在上夾河的深山老林里,我們一起住帳棚,沒日沒夜地打山洞;接着二去白城,在莽莽的草原上,我們一起戰勝風沙,進行了艱苦的野營訓練;後來中蘇進入戰爭狀態,我們又一起勇敢地上前線,準備將一腔熱血灑向疆場!
白茫茫的黑龍江邊陲,是一派風雪大地,凜冽刺骨,氣溫低至零下四十二度。我的兩腿凍得邁不開步了,渾身只覺得鑽心的痛。首長很快下達命令:要迅速完成好修工事任務。可是,雪底下的凍土堅如青石,挖起來,別有多難!這時侯,趙寶海來到了我跟前,主動幫我挖起了連部貓爾洞。我正在一旁一個勁地挖着,挖着,凍土下邊全是泥沙。“衛生員,快,要塌方了!”他大聲喊着,拉起我的手趕緊往外爬。我剛出洞口,只聽足下一聲悶響,塌方了!迄今回想起來,若不是趙寶海拉我一把,也許我會永遠地埋在那冰天雪地里。
四年的時光很短、很短,非常有意義的軍營生活就要結束了。因我無兄無弟,家中母親多病,只好申請退伍。離別的時刻,趙寶海依依難捨地緊握着我的手,好久,好久……又默默地送我踏上了回歸故里的路。
夜幕下的通化市,分外嚴寒,火車站台上,凝結着厚厚的冰凌。我深情地望着同自己朝夕相處的戰友們,說聲:“再見了!” 趙寶海,我的好戰友,親兄弟!他一定在掉淚!而我的心,正在哭泣。可是,我萬萬也沒有想到,那一聲“再見”,竟成了我們永遠的訣別!
回家的日子,我是多麼思念戰友啊!不知戰友近來身體好嗎?也不知戰友走過的是一路順風,還是有多少彎彎曲曲?由於部隊和地方都發生了巨大變化,使得我們之間完全斷了音訊。只曉得,趙寶海就在大東北,就在遼闊的黑龍江。他曾經對我說過,“你是拿針頭的手,可不能拿鋤頭喲!”是啊,我至今仍然拿着針頭,當一名“赤腳醫生”,熱心地為著一方百姓服務。而戰友你呢?你是搞偵察的,在地方派上用場了么?我想見到你后,欲將自己這些年來所飽受的人間苦酸與坎坷經歷全對戰友講。而今真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啊!衛生院那幾位小宦官們看我還有口飯吃,便千方百計的欲從我手裡奪下飯碗。紅塵中,我的日子真苦、真累,我的腳步好重、好沉!
突然在舊年臘月的一天,有位去過黑龍江的老戰友打來電話,說他見到了趙寶海,並說趙寶海專門問到了我的情況。我喜出望外,到底是好戰友,還是那樣的一往情深!於是,在除夕之夜,我依照他提供的兩個手機號碼選擇了第一個向趙寶海發出短信:“值此辭舊迎新之際,文立率全家向老戰友拜個早年!祝萬事如意,全家幸福安康!三十多年了,我想念自己的好戰友!”可是,此信宛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後來又聽說趙寶海身上長了許多大皰小皰,已經住進了醫院。我想去探望他,但路途迢迢致使這一心愿一時無法實現。我原以為:我的年齡比寶海大,只要我還活着,就一定能夠見到他。我真想直接通電話問侯戰友,可是,又擔心自己多年來的濃郁的地方口音讓戰友聽不清,便發出了第二封短信:“親愛的好戰友寶海,聽說你生病住進醫院,不能來看你,我只好在遙遠的家鄉,祝願你早日康復!”此信依舊不見迴音,難道是我將號碼弄錯了?多少天來,我一直關注着戰友的病情,到網上搜尋,毫無結果,就帶着再試一試的心境同時向兩個號碼發出了第三封短信:“寶海,這是你的手機號么?”“寶海,這是你的手機號么?”翌日晚上,長途電話響起,手機屏幕上終於跳動着企盼已久的趙寶海的名字,我好高興,好激動呀!
趙寶海真是好人!但願好人一生平安!我堅信,什麼生老病死,什麼悲歡離合,這些令人十分感傷的字眼決不會降落在戰友的頭上,永遠都不會!然而,事實終歸事實,已經無法挽回。
電話那邊,趙寶海的妻子在親切地問過我的名字后,心情格外沉重地告訴我:“寶海在幾個月前就已經走了……”並且邊哭邊說:“寶海生前經常提到你,他說等他的病好了后,要出去走走。我問他要到哪裡?他說想到湖北,看看文立(利),看看我的戰友們……”
噩耗傳來,只覺得眼前一片黯然,頓時淚流滾滾。我幾乎要哭,幾乎要大聲呼喊:寶海,你怎麼就走了呢?我在電話里說:“我要去一次哈爾濱,去給寶海鞠躬、燒紙,去親眼看一看他的墳!”
唉!人間、黃泉,天堂、地獄僅僅就那麼一步之遙!只可惜我們還未來得及見上一面抑獲說句知心話兒,他便悄悄地走了。他走了,撒手人寰,卻給活着的親人留下了痛苦與悲哀,留下了更加無窮無盡的永遠的思念。我依稀看到 ,趙寶海正站在那高高的奈何橋上,朝我揮揮手,好像有話對我說:我的同志哥,我先走了,待來世,我們還是親密戰友,還是好兄弟!寶海,就讓我送一程吧!我要為你唱一支歌,還是我們在部隊里常常唱的那支歌:“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響起砣鈴聲。路漫漫,霧茫茫,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樣分別兩樣情。戰友啊,戰友,親愛的弟兄!,當心夜半北風寒,一路多保重……”親愛的戰友,你聽見么?這是我發自肺腑的悲哭聲,你能聽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