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空中,陽光如霧,塵土飛揚的街角,驀然有一樹紫色婆娑的花朵映入眼帘,那花稀疏細膩,猶如舊時樸素的鄉間女子衣裳之間裰着的碎花朵,自有一分靜雅的美麗。這不是記憶里久違了的苦楝樹么?頓時,所有兒時有關樹的記憶蘇醒……
那時的鄉野,田頭陌上,屋角村前,或手植或天生,苦楝樹算是最普遍的一個樹種了。還有香椿樹,我們也把它歸為楝樹,叫椿楝樹,這兩種長相完全不同的樹種不知為何被人們都冠了同一個楝字?但他們的材質不錯,木匠們打傢俱對他們情有獨鍾。
還有桑樹也是生命力十分頑強的樹種,除了可以喂蠶寶寶吐絲線,春末的時候還有酸甜可口的桑棗子(學名桑椹)可以令我們大飽口福,我們常常吃得滿嘴泛紫,象塗上了紫色的口紅;還有槐樹,春夏之交,白色如雪,馥郁芬芳的花串,香了滿村滿鄉,秋來,一串串象提子樣的果實垂下來,誘人慾滴,可惜不能食用。老輩人說,桑槐樹質柔韌有力,作扁擔再好不過。想起通海口的幾個村名,真真很有田園詩意,採桑,柳李……想必當初為這些村落命名的人,定是位飽學的秀才。
還有木籽樹,樹冠大而密,團團的樹葉摘了,女孩子們喜歡把它捲起來,做耳環狀戴在耳邊,便和小哥哥兩小無猜地騎竹馬過家家。
也有烏桕樹的記憶,夏天之後就會掉落滿地紅色的果漿,可惜也只能餵豬;
最受我們喜愛的自然是果樹了。桃樹,無論是妖妖灼灼花樣年代,還是毛茸茸泛紅的果肉豐腴季節,都是少年們的最愛;相比刺槐,滿身是刺卻仍為小夥伴們所喜的,那是棗樹,相對於苦楝樹的過了冬也無人問津的苦楝子兒,從它一棵棵嫩芽初上的時候起,孩童們就眼巴巴地期待那一粒粒小棗棗從花粉顆粒到綠豆蠶豆直到如楝樹子般大小再到青澀,青轉紅變甜,整整四季的守候只為脆生生那一口的苦甜。
印象中梨樹和李樹並不十分多見。其實桑樹也可歸為我們的果樹的。還有柿子樹,如今倒還是隨處可見。冬天裡那些掛在樹上的火紅的果實,是令我們夢裡也會流口水的嚮往,千方百計也會摘之而後快。正應了那一句俗話:好吃的楝樹籽兒,還有過冬的?
學校的操場邊還有兩棵梧桐樹,光滑油亮的樹皮,寬闊的樹葉,到了夏天,會長出一個個小勺子,勺子邊上是一粒粒金黃色的豆子,生吃熟吃都可解饞;另有一種泡桐樹,也是闊葉,結一種青果,卻不可食,大人們說,用它可以煉桐油。
杉樹是平原一帶優質的樹種,水杉木最常見,據說它是冰川紀生物的活化石,百十年前在某處大山裡重新發現,后廣為栽培。相對於刺杉,它生長較快,材質也好,不彎不翹,因而深受鄉民所喜,加之它樹榦筆直向上,規劃成林整齊有序,現在仍為鄉間一道亮麗的風景。特別是秋冬之際,樹葉轉紅,映襯殘陽晚霞,如火如荼,把蕭瑟的冬描成暖色。針葉掉落樹林,漫步其上,鬆軟靜謐,別有一番幽情。
最為普通的樹種,莫過於楊柳。水畔渠間,屋後房前,無處不見楊柳的身影。其實我們江漢平原一帶的人,是楊柳不分的。被我們叫作楊樹的,其實植物學家們把它稱作柳樹,魯智深那廝拔起的垂楊柳,其實就是我們說的垂柳,一種常用的景觀樹。據說一般的柳樹,它的枝葉應該是向上生長的,但只要取一節柳樹樹榦作苗木,把細的一端插入土壤之中,粗的一頭朝向藍天,(倒栽),它生長發芽后,枝葉就向下生長了,也就形成了下垂的形態,,絲絲柳線如少女的長發迎風舒展,那是春天裡最經典的水彩畫。
從前的平原樹種,闊葉的不多,除了前面所提的兩種桐樹,再就是那些年並不普遍的意楊也就是白楊樹。我並不喜歡白楊樹,並不是因為它的闊葉速生,冬季葉落凋零,空有挺拔卻易折,材質鬆脆不堪大用,只能粉碎成鋸末,再用富含甲醛的膠粘合成人工的板材,讓許多人生了過敏性疾病;更是因為這麼些年,因為對它的大量引種,逐漸蠶食了江漢平原本土原有的生物物種,生物的多樣性正在被破壞!如今鄉下,楝樹,槐樹,椿樹,木籽樹等等這些本地樹種已經很稀有,即使倖存一兩棵野生的,一般的年輕人怕也難再叫出它們的名字。除了生命力太過強盛的烏桕樹因為其同屬闊葉樹種,而頑強地和他爭一分高下,但也只能是非主流,每每被人們當作雜草般嫌棄滅除。
因為江漢平原地理緯度偏北,所以其固有樹種之中也罕有常綠品種。冬青木槿,只能作裝點綠化;唯一一個較名貴一點且為常綠的,就是桂花樹了。但因其名貴,平原一帶從前也種植不多。於是人們又從南方引種了樟樹和檀樹。
如今,無論城鄉,綠化種樹,苗埔景觀,無不首選香樟,香樟也在我們平原一帶興盛起來。而經濟林木,就只有一種——速生的意楊。
然而,縱然於今的冬季,平原大地因為香樟成林而少了幾分蕭索,我卻為這香樟和意楊平分天下的林木結構而遺憾,我還是懷念夢裡的那些鄉土的田園樹木:楝椿採桑槐柳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