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一個冬天,寒風模糊了玻璃的雙眼,厚厚的白霧蜘蛛網般裹住了我們的視野。好冷。我躡手躡腳的跑到水池旁,打開水龍頭,冰涼的液體浸濕了我的手,尖銳的寒冷鋪天蓋地的湧入我的骨髓,我打了個寒戰。
那個出租房現在應該已經拆了吧,狹小的昏暗的小房間把我和媽媽緊緊地包裹着,不知這房間輾轉過多少人,只看得見房屋的年紀。牆壁上的油漬如同爬山虎般充斥了整的房間,陳舊的燈管發出昏黃的光,房間總是瀰漫著灰塵的氣息,但是我和媽媽依舊窩在小屋過着我們安寧的日子。我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書,媽媽蹲在屋外水池旁洗衣服,臟衣服好像永遠洗不完,嘩嘩的水聲在小小的屋子裡回蕩,呼呼的寒風灌進屋子裡,我似乎能嗅到井水刺鼻的甜腥味。我和媽媽的話很少,她忙她的,我忙我的。我把頭埋進書里,渾黃的燈光好似熏香催人入睡,我有些犯困,腦袋變得有千斤重直往下墜,忽然,媽媽從我身邊走過,鬆散的拖鞋與地面猛烈的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我一下子被驚醒,裝腔作勢的繼續看書,一晚上,書中有多少看進去,我不知道。
夜空明凈的像一把鏡子,沒有星星點點的星星,月光的光暈下雲朵好似紗裙的朵朵皺褶,又好似微風拂過水麵蕩漾起的絲絲漣漪,我不禁深呼一口氣,鼻腔里卻充斥着汽車尾氣污濁的氣息,我低下頭看着樓底下的車水馬龍,汽車的前置燈如同走馬燈般在我眼前晃過,一輛接着一輛,房屋參差不齊的橫在那裡,死氣沉沉,只有樓下的小販仍舊在孜孜不倦的叫賣。聽見媽媽的腳步聲,我嘆了一口氣,又走進屋裡看那些讀不完的書,浮力題里的小石子還在不停下墜,電路題里的電線已將我緊緊纏繞,我沉溺在書的江河,我拚命翻滾掙扎呼喊咆哮,卻只會越沉越深。媽媽若無其事的從我身邊走過,她的目光總是會從我的身邊輕輕一帶,也許只是輕輕一瞥,但是我卻分明感受到了無數小火苗慢慢的灼燒着我,我坐立難安。小鐘的指針如同老人斑慢悠悠的散步,我看着分針的尾巴發獃,期待着某個時間的到來,我就可以爬上我溫暖的小床進入夢鄉,但是時間總和我開玩笑,他的步伐是如此蹣跚。夜晚,媽媽早已幫我灌好熱水袋,我抱着媽媽的雙臂準備入睡,媽媽卻總是嘮叨我的懶惰。我知道自己會一天天的墮落,成績會一落千丈,但在媽媽的百般督促下,我好像走出這如同牢籠般桎梏。
期末如期而至,分數慘不忍睹。媽媽從家長會回來,不像我想象中那樣會暴跳如雷,媽媽無精打採的上樓,直愣愣的進了房間,獃獃的坐在床沿上,沒有大吼大叫,一言不發。我戰慄的坐在桌邊,盯着課本,背對着媽媽不敢出聲。門半敞着,陣陣寒風溜進房間,引得我一陣戰慄,窗外的風沙猛烈的擊打着牆壁,而狹小的房間里一片死寂。過了良久,我實在忍不住扭過頭,媽媽依舊是回家時的姿勢,沒換鞋,兩隻手鬆松的揣着那張成績單,媽媽的頭耷拉着,媽媽的臉被寒風吹的紅彤彤的,凌亂的髮絲掩住了她的雙鬢,在他鬆散的劉海下我看見了媽媽眼角的幾滴淚水。在我眼中,媽媽一直是堅強的,她的嘴角一直有一抹弧度,廠里破產,媽媽沒哭;媽媽由正式老師變成代課老師,媽媽依舊沒哭;離開溫暖的家住進這破舊的出租房,媽媽也都默默忍受着,天知道媽媽每晚洗衣的水是多麼冰冷刺骨,使媽媽的雙手布滿大大小小的凍瘡。可如今,讓媽媽最傷心的卻是不爭氣的我。我膽怯地走進媽媽,媽媽依舊是靜靜地坐着,我看着她頭頂的碎發,如同雜草般肆意的生長,我蹲下身子,抬頭看着媽媽的臉,夜幕已經降臨,微弱的燈光給媽媽的側臉打上了陰影,媽媽的眉梢微微皺起,眼角的皺褶如同病毒般蔓延,我內心裡真的膽怯了。終於媽媽抬起了頭,輕輕哽咽了一聲,媽媽說:“你的成績越來越差,我是看在眼裡的,總在裝模作樣的學,我知道你不喜歡物理,可這有什麼辦法呢,我只是有希望你能多學點,將來不至於成我這樣......”我抬起頭看着媽媽的眼睛,眼球里映出我的摸樣。
我不能說在此之後我完全改變,但正如朱自清父親的背影一般,媽媽的側臉我深深記在腦海里。媽媽依舊是每晚忙活着,廚房裡的碗筷碰撞着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流水劇烈沖打衣服的聲音,還有媽媽急促的腳步聲。媽媽不再總跑到我身邊督促我學習,也不在規定我必須學到幾點睡。夕陽西下,雲朵的裙褶染成了鮮艷的橙色,燈火已星星點點的亮起如同夜空里的螢火蟲扑打着翅膀,風中依舊參雜着灰塵的氣息,帶着冬日凜冽的寒氣,我站在熟悉的地點看着早已熟悉的風景,然而歲月卻是躡手躡腳從身邊經過,物仍舊是,人卻已非。
記憶里的出租屋似乎又出現在眼前,我想象着窗外的陽光擠進屋來,它們肆意灑在我曾生活的每一個角落;我想象着地面的微塵趁着一晃而過的微風飄揚而起,它們一言不發的隱沒在逝去的時間裡;我想象着曾經的歡聲笑語縈繞在房內,它們包含着孩童時的幸福與滿足。
那些曾經蝸居在我的出租屋裡,任時光撒上一層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