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祖母
我也不知道祖母是多大年紀進入我們家的,應該是很年輕吧?然而,一踏入這個家,責任與苦難便彷彿全給了她。
我們家曾經是一個大家庭,幾十口人,幹活有丫環,做飯有廚師,種地有短工。由於家人為人友善,樂施好善,加之經濟條件尚好,在當地被稱為“十八村”的總大戶。到了祖父這一輩兒,家裡也窮了,財產都分了。祖父也算一個文人吧!在當地教學,十里八村都有他的學生。祖父對待學生歷來嚴格,以至於他的學生在街上碰到他,就會馬上站住,等待他先走過去。祖母不識字,但從祖父那裡學到了很多做人的道理。
由於鄉里土匪猖狂,祖父帶着年輕漂亮的祖母到山西避難。當時,父親已經出生,在那裡生活了幾年之後,又有了叔叔和姑姑。這時候,日本人打到了山西,祖父又帶全家人回到了河南。從山西回來的時候,由於家境已經艱難,祖母就狠心把三四歲的叔叔送了人,留在了一戶沒有兒女的人家。據父親回憶,當時叔叔抱着他的腿,哭着讓哥哥把他帶走,但最終還是把他留了下來,也是為他留一條活路吧!後來,在20世紀70年代,叔叔輾轉又找到了老家,母子見面,難免抱頭痛哭。今年我有幸隨父親去了一次山西,汽車穿過雄偉的太行山,就到了叔叔現在居住的地方。他現在住的還是百年老屋,經濟條件很差。叔叔又陪我們來到當年祖父祖母曾經居住的地方,是在一個鎮上,老屋還在。父親還能回憶起許多他童年的事情,可惜當事人基本上都已離去,老屋現在還有人居住着,這裡也曾是我的家。
回到河南以後,我們在姨奶家生活了幾年。姨奶家的生活條件很好,但畢竟不是自己的家,祖父執意又回到了自己的家裡。總算是葉落歸根吧!可能在我兩歲的時候,祖父離開了人世。
祖父去世以後,苦難一次又一次落到祖母的身上。當時,推行人民公社,全村人吃大鍋飯,總是有人欺負孤兒寡母,處處看不起他們。但是不管怎樣艱難,祖母都帶領她的孩子們在艱難地掙扎着。父親姊妹四個,準確地講是五個,那就是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兄長,如今也已故去。
解放后,父親已經長大,姑姑也上了中學,還有一個小叔已經十幾歲。據說,小叔叔甚是聰明,畫兒畫得非常好,深得鄰居們的好評。可是在他16歲的時候,染上當時流行的腦膜炎。當時父親正在福建當兵,據父親講,有一天,他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沒過幾天,就收到了家裡的來信,說小叔叔去世了。祖母回憶說,孩子是耽誤了,當時醫療條件差,咱們家也沒有錢治療。
面對生活的種種挫折與打擊,祖母用她柔弱的雙肩,帶領全家艱難而又執著地走了過來。父親轉業以後,分配到新鄉755廠當一名工人。那時候,經人介紹認識了我的母親,從此開始,我們的家境有所好轉,父親在當地率先買了自行車、收音機等。但是後來農村分配自留地,父親懷着對土地的一分情懷,依然辭去了工作,回到了祖母身邊。用他的話講,是不想讓祖母再受罪。隨後的幾十年,父親一直在村上干倉庫保管員,直到集體經濟解散。
在我出生以後,姑姑也出嫁了。隨着弟弟妹妹的相繼出生,家務活便全落在了祖母一個人的身上,就連姑姑家的幾個表弟妹也是在奶奶的身邊長大的。祖母為人特別善良,一生沒和鄰里之間吵過一次嘴。祖母裹着一雙小腳既要下地幹活,又要做全家人的飯。在我的記憶里,我是祖母背着長大的,祖母的背是因為背我才累彎的,祖母的頭髮是我在背上數着一根根變白的。
祖母從來沒有打罵過我們,遇事總是給我們講道理。我外出上學以後,只要回家,也總是給祖母捎些好吃的,哪怕幾毛錢,也給祖母買幾個柿子,表達一下對祖母養育的感激之情。祖母對我的關懷,我是如何也報答不完的。祖母一直和我們生活到我的孩子出生以後,每次到我家,總是不忘給孩子帶一些好吃的東西,孩子也願意貼近他的曾祖母。在我的想象里,祖母不會離開我們,因為她從沒有生過病。一次她好像感冒了,住進了醫院,卻從此離開了我們。在彌留之際,卻還能認得我。在祖母剛剛去世的那一段時間,我可能是世界上最傷心的人。一天晚上我夢見了祖母,祖母在天堂里,她在幹什麼呢?她穿一身退了色的黑色對襟衣裳,跪在上帝面前,好像在為我祈求着什麼。醒來之後,我淚如泉湧,祖母在天堂里也不忘對我的關懷。
現在,每到清明的時候,我都會買一些禮品,或到祖母的墳上,或到一個空闊的地方,給祖母送上我的祝福,祝她老人家在天堂里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