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租住的小區全部是五層的單元樓,與周邊幾十層的高樓相比,很明顯是多年前的建築了,租金相對便宜些,二十來平方每月兩千塊錢吧,所以裡邊的住戶大都是打工的和做小買賣的。這裡還住着很多老年人,他們的孩子在別處都有房子,可能是面積太小,不方便把老人接過去一起住,也可能是不願和老人住在一起,這個不得而知。我們這幢樓就住着兩位老人,三樓住着一位老大爺,我們隔壁503就住着一位老太太。老太太看上去七十多歲,灰白的頭髮,幾乎沒了牙齒,很瘦弱,不認識字不會講普通話,她講的方言我們也聽不太懂。
我們回家必須經過老太的門口,在她的窗下放着一個大袋子,裡邊裝着她平時撿來的飲料瓶子和紙箱片子。
天熱的時候,三兩天我們家就能攢一大堆空瓶子,扔到樓下的垃圾站也很麻煩。於是,我們湊一堆就給老太提過去,老太總是很感激地說很多話,我們唯一能聽懂的就是:“小弟哇,儂是好人。”時間久了我們便成了習慣,到樓下時就喝完的水瓶子也要帶到樓上,順手放在老太的窗台上或大口袋裡。
那時候老太的身體還算可以,經常到樓下走走或上街買些西紅柿。我們在樓下或樓梯間碰到總要打個招呼。“阿婆出去啊?”“小弟弟回來啦”之類。
後來我朋友的老婆要從老家過來,他們必須另外找房子住,可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那天吃了中午飯,我們正準備再出去找房子的時候,老太敲我家的房門,剛開始沒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後來才弄懂老太的意思,她是想讓我朋友小兩口搬過去和她一起住,並且不要房租,還把大房間都整理好了。我們正為找房子發愁呢,聽到這個消息自然高興。當然我朋友也不會白住她的房子。最終在另外一個鄰居阿姨的證明下,我們談好一個月給老太800塊錢,水電費全由我們承擔,不用老太出錢。
談妥此事,我朋友兩口在老太家住下,我回房休息。
傍晚朋友叫醒我說,老太給她女兒打了電話,她女兒不同意把房子租出來,還得搬。這時老太也站在我的門口,說著道歉的話。我們說:“沒什麼,可以理解,打擾您一個下午,給您放這50塊錢,您老買點想吃的東西吧”。老太說什麼也不要,推讓再三,老太說:“你們要給就給兩塊錢好了”。最後我給了老太十塊錢,老太還要找零。“您就拿着吧,給您添麻煩了,別找了”。我說。“小弟,儂是個好人啊”。說罷抹了抹眼角,蹣跚的回屋去了。
最後一次見到老太,是個下雨的早晨,我下夜班回家在樓梯間碰到老太。她穿着洗的發白的外套,手裡多了根拐杖。
“您這是要去哪兒啊”?我問道。
老太說:“我去醫院看病”。說著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空藥盒子,然後指了指胸口。可能是哮喘之類的病,胸口發悶。
“外面在下雨啊,您一個人行嗎?您的女兒沒來啊?”
“能行”。
“那您路上小心啊,別滑倒了。”
一個多月過去了,始終沒有見過老太,她家的房門也一直鎖着。
我猜想她是生病住院了。
一天晚上,我在家睡覺,朋友出去上網,凌晨回來對我說:“隔壁老太家燈一直亮着,屋裡坐滿了人,老太太可能是不行了。”
我再也沒有睡,開着電視捱到了早上六點,隔壁也沒傳出什麼動靜。我穿了衣服,到樓下買早點,看到樓下垃圾站前的地上,有燒紙留下的灰跡。買早點回來,我前面兩個中年婦女手裡也提着些吃的,左臂上戴着黑紗,頭上卡着一朵小白花,我走在後面,看着她們進了503房間。我確信老太真的不在了。
地球在轉,時鐘在轉,車輪在轉,人什麼時候才能讓自己停下來,難不成只有在停止自轉的時候才能讓周圍安靜下來?一個平凡的老太在一個平常的日子平靜地走了,在她走後,她看到她家的燈亮了,她家的人多了。老太您太善良了,一個陌生鄰家小伙送給您幾個空瓶子,您都會說人家是個好人,我想您會寬恕這世間的一切。帶着善良的心,去到一個叫做天堂的地方,那裡的歡笑是真正的歡笑,那裡的快樂是真正的快樂,那裡的繁華是真正的繁華,找不到落寞。
多年以後,當有人問我對這個城市的記憶時,我或許會片片段段的記起住在隔壁的老太,也或許什麼都不記得了。神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