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小池塘的記憶要追朔到我很小的時候,這讓我的回憶變得有些零亂。
那條土路從村子穿過,路這邊的平地上大多是破舊的瓦房,人們所有的努力似乎只是為了在路的那一邊挑起一個高高的台在上面蓋一間高大的瓦屋。對於台的最初記憶是我的姑父帶領一邦赤膊男人抬着石磙夯實檯面,石磙在他撕啞的號子聲中高高的抬起又重重的落下,我的記憶無法把他的號子變成音符,但我確信那是我最初聽到的最美的音樂,讓我對早已過世的姑父的記憶始終和那號子分不開。
那時台只剛剛壘好,我父母大瓦屋夢想的實現是在我後來的記憶中。小池塘就在我家破舊的瓦屋后。塘邊有許多樹,一棵樹靠近水面長出好幾步以後才把它的枝丫伸向天空。樹榦對於我的腳來說已經足夠粗,我經常坐在枝丫上看青蜓在陽光下耀眼的水面上飛來飛去;看遠處田野上忙碌的人們;數瓦屋破舊的牆面上的抓丁,看菜花蚊子(應該是一種野蜜蜂)從牆上的小洞里鑽進鑽出;看破舊的煙囪里飄出渺渺的炊煙;聽麻雀在屋檐下喳喳的叫。我的弟弟也有這個愛好,不過他太小,他為此負出的代價是他童年最早的記憶是祖母奮不顧身地跳進池塘里把他救起來。
池邊有一棵大桑樹,在養蠶的季節里,滿樹是紫紅的桑棗,它會讓我們的嘴全都變成烏紫色。祖母養了很多蠶--在我們看來很不令人愉快的東西,二哥尤其怕它們,他強烈抗議祖母養這些整天“沙沙沙”吃過不停的看起來象大豆蟲的傢伙,儘管二哥是村裡的“司令”,可他最怕毛毛蟲、大豆蟲之類的小東西。祖母當然不會因為他的抗議而餓死她的小寶寶,她依然把滿樹的桑葉摘下來喂它們,她要拿這些愚蠢的傢伙們吐出絲來把它們自己困在裡面的小圓砣砣去賣錢。我雖然不喜歡蠶,但我喜歡看它們吐絲,一層一層的不知疲倦。我想,蠶肯定不知道祖母會把他們如些執着的吐成的小房子拿去賣錢。
那一年,池塘里長了好多菱角。克中的父親說是他開春時拋了幾棵老菱角在裡面,無法考證,也沒人去考證,只是克中在偷吃我們家菱角里顯得有些理所當然,反正我們家池塘里多的是菱角,讓他偷幾個也沒關係。菱角豐收時,大哥跳到水裡摘了滿滿的幾盆,村裡所有人都吃上了我們家的菱角。
池塘不知什麼時候乾枯了,變成一個大大的坑,成為我們晚間集合的“司令部”。每天晚上我們在這裡集合后就戴上紙折的“軍帽”排着整齊的隊在村裡巡邏一遍。我們才不在意“或海”麻子說我們“皇軍的隊伍來了”呢。我們對鄰村的戰鬥都是在那裡布署。二哥布署完行動計劃后就舉起那把日本軍刀。那是四銀的爺爺在河裡澇起來的,被四銀偷出來獻給二哥換了個副司令的官,在我們面前很是揚眉吐氣。
“向高家莊進軍!”
我們“浩浩蕩蕩”地向鄰村挺進。
現在想來,一幫穿着破衣服,拿着木頭槍的屁孩頂多只能算是一群散兵流寇,哪有一點“皇軍”正規軍的模樣。
我想,對小池塘的回憶二哥應該比我更為深刻,他而今已是旅長,他將延續一生的軍旅生涯應該是從小池塘開始的。
我無法把對小池塘的回憶拼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但這並不防礙我對它的懷念。當我在這喧囂的世界里整日掙扎時,我時常想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