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到有一種顏色,開始的時候還是一個點,隨着一聲聲劇烈的顛簸,逐漸一點點的放大,再放大,直到和整個灰暗的天連成一片。也就是這片天,當那些外國研究所每天晚上尋找李白的墨跡時,成了常常瞭望的那個被稱為東方的神秘地點。歷史再一次的和某種沉悶的顏色混雜在一起,然而這一次忽然就有了種說不清的枯雜味道。定了定神才知道,揚州已經在不遠的地方。
灰濛濛的街道,灰濛濛的石橋,灰濛濛的商鋪,灰濛濛的站台,灰濛濛的一座城市,灰濛濛的一個人。再也沒有太多的話想去說,那些躲在古式建築里的銀行已經說的很清楚;再也沒有太多的事想去做,那些用人名命名的街道已經說的很清楚;再也沒有更多的步伐會去邁,京杭大運河已經說的很清楚,再也沒有更多的精力想去闖,何園和個園已經說得很清楚,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瘦西湖,從每天的清晨到傍晚,一聲不發的送走每一個行人,留下灰濛濛的整片世界。於是,到了晚上的時候,那些別少許帶上了現代標誌的街燈,又一次次的在古老的城門面前照亮了城市裡的每一個關於張若虛,關於白居易,關於杜牧,關於蘇軾的傳說。而那些懸挂了街燈的屋檐,像一頂頂歷史的帽子,重重的壓在了這座城市的頭上。
羅馬捨棄了水車而選擇了奴隸,而揚州,捨棄了現代而選擇了歷史。於是,每個店鋪都在向外來人炫耀他們胸前的歷史銘牌。就這樣,一批又一批的外來人,迷迷糊糊,跌跌撞撞的闖到了他的跟前,小聲地說了聲對不起,之後又匆匆離開。曾經的京杭大運河,在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從京城來的貨物之後,在碼頭錢打了個盹,睡了一覺,直到有一天突然驚醒了才發現早就已經無法擺脫那些陳年餘味,於是乎整理了一下外衣,繼續做那些關於大鹽商的美夢,玩弄起來身邊的大宅院。
來到揚州的時候已是中午,中午的陽光烘培出的溫度讓揚州的雨也稍稍溫暖了些,或許也可能是眼前的東關街里流露出的那些讓人欣慰的體溫,將那片文化土地的溫度悄悄保存。心想,若是整座城市的灰色都被壓縮在這裡那該有多好,鋪陳太廣,雜質也就會變得更多,在那些關於是或者非的街道上行走,難免會出現關於時空的錯覺,歷史一旦被放大,也會成為一種可怕的累贅。不過,整個城市都會被眼前的一條街所輻射,足以看到每一寸泥土,每一寸石階,每一寸磚瓦,甚至每一滴雨水落下時的可怕力量。
能夠在一個雨天,在一座陌生的城市,與這條長長的叫做東關街歷史行廊相遇,又是幸運的。可以想象,在明清的時候,多少的市民、商人、官吏用腳步每天千萬遍的丈量腳下短短的1122米的路程。那麼多的人,一定都抱着和原始人一樣的心情:或許可以在某個地方終老一生。一顆巨大的恆星,用歷史滋養出的吸引力,抗拒着萬有引力的作用。一個人,一條街,一座城。在萬物到來之前,所有的所有空空如也,在萬物到來之後,所有的所有氣象蒸騰。若是不小心被哪個人潑了一地的墨汁,也會隨着歲月留下的車轍,悄悄地運動到一塊塊的門牌上,妄想佔有一個足以吸引人眼球的位置。數不清的百年老店,弄不清的大小園林,辨不清的歷史,看不清的未來。不過這些都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變得無所謂了起來,很多的時候,只要能夠和美相伴就已經足夠了。
這裡,沒有音樂,卻有從天而降的雨水灑落在街頭聲聲作響;這裡,沒有畫像,卻有聲聲門廩里的剪刀撕剪着剪紙玩弄時光;這裡,沒有王府景象,卻有一畝畝的佔有彎彎曲曲;這裡,沒有山地盛況,卻有一個個的悠閑緩緩落款。想去親吻歷史,卻又怕門檻太高,歲月太老,一不小心掉到哪個不知名的死胡同里去,沒有了下落。也許,只有那些情侶可以,他們用自己的方式概念出一方土地的歷史,被定義出了歷史,才有可能走出歷史,看見現在,碰上未來。
總之,東關街是要頂着拱門上的“盛世岩關”四個字一直的老下去了。誰也不知道究竟會老多久,誰也不清楚究竟還有多少次的人來人往,車流不息。盛況早已不再,工業革命的浪潮已經將他的稜角打磨,只有那街角旁小聲的呼吸能夠讓歲月停下腳步,告訴人們,這裡曾經出現過的繁華,依舊可以用工廠里的刻度尺去丈量。直到天空已經被東關迷昏了頭,露出了睏倦的顏色,你才肯用彩色的燈,刻畫出古老的輪廓。
旅店就在東關街旁,離個園也不遠,所以晚上可以去東關街可以算的上對一天幸苦的補償。總算有那麼一個瞬間,覺得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只想獨佔這裡的一個晚上。聰明的街道在想着一些聰明的主意,打消着在他身上行走的遊客離開的念頭。
作為遊客,起初是對那些依舊用木頭組成的老式拼裝門是沒有好感的,對於我來說,也許更喜歡一些歐洲經典古城的做法,將這種古式的門換成機械式的仿古門,這樣既不影響美觀,也來得更加高效。不過這裡的人讓我產生了一些情感上的變化。這裡的商品很多都是擺放在臨街的位置上,就算遊客走近了,主人也不會上前主動詢問,雖說透露出些許的慵懶,卻比那些自鳴得意的商家更加自在,因為他們明白,應該是自己的財富總會來,不是自己的就是說也說不來。那麼,關於門的一些使用,也許這些人會覺得,習慣就已經很好。雖然我並不太喜歡一些古老的東西裡面不再參雜現代的元素,因為就算是馬可波羅周遊列國,放在今天他也一定會使用飛機和火車,但在這裡顯然不同。古老的血液已經充斥到人們的神經里,這樣,就算再古老的門,只要有人在,也不會毀壞成木條,甚至木塊。歷史,在斷折的地方,突然湧現出了一種精神,強大的生生不息。路的那頭,刻有東關的城門還在,城門下已經沒有士兵把守,但這裡的人顯然是守住了一種人格,一種歷史,一種古老揚州的固有氣場。
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必須具有了因果關係,事物本身才會完美;更不是所有的完美的事物,都存在必然的因果關係。很多時候,只需要一種是在的感覺存在也就足夠了。東關路,攜帶着整座揚州城,雖然在某個地方被周圍的城市遺棄了,卻又用自己獨特的方式生長着,東關就像一根巨大的動脈,人們從老街的小巷裡走出,也就成了某種必然。顯然,這裡用自己獨特的人文氣息培養出獨特的人,然後這群人又融入到人潮當中。終究,人們還是得從歷史的某個狹縫裡面鑽出,看看外面的世界。而當然人們再次回到這裡的時候,看到的是尚未發生變化的一切,不知道那個時候會不會想到臨走前的那些夜晚,那些通明的燈光下,那些同鄉人的眼神,那些異鄉人的目光。或許,到那個時候,歷史也會逐漸變得明朗,揚州城的未來,從她們的父輩們轉移到了他們手上,只要陽光還在,只要雨水還在,只要見到你眼神中流露出的淺淺淚水,依舊能夠照亮月光下,石板街上的坑坑窪窪。
被遺棄的人,終究有一天,會在被遺棄的地方再次成長,長成一個古老名族裡的特有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