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年,是多少年呢?很遙遠,因為歲月無法伸出手替我們抓住過往的雲,再也回不到從前。又很近,彷彿就是昨天。
一切如初,村子還是這個村子。只是那些人,在平淡中悄無聲息的改變。有些睡在大山深處,還有一些人煎熬着,不屈着,期待着。一切都是那麼自然,那麼平平淡淡。
山有着大山的性格,沉穩寂靜。有時,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和詮釋。村莊有着村莊的語言,寧靜幽深,古樸厚實,有如喝了一杯茗茶,喝着喝着就有了味道,看着看着,就覺得,綿遠悠長。
山裡人離不開山,有了人就有了路,山路。彎彎曲曲,泥濘不平的小路。是世世輩輩一腳一腳踩出來的。原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形成了路。我走過,母親也走過。
母親也曾年輕過,也曾甜蜜過。母親是父親從山那邊娶過來的。明媒正娶。
山裡沒有水泥大馬路,沒有汽車。做什麼事情,都靠自己的手,和腳。辦喜事也一樣。
山裡人娶媳婦,不用車,用肩挑嫁妝,用煤油馬燈開道。山裡有山裡的規矩,山裡人有自己的信仰。母親曾和我說過,她是那年冬天嫁給我父親的。下着雪,很大的雪,一直執着的下着。
山裡的新娘,必須在結婚的前一天晚上十二點之前出閨房,臨走時,要吃離娘飯,一種用樹葉染色的米飯。迎娶的人,也是這一時刻到達,都是年輕小伙。山裡人好玩,每每這時,村子里的姑娘,就用鍋底黑招呼小伙,塗的滿臉都是。但都很開心。剛剛十二點,鞭炮就響了,是在催促新娘。這時新娘得哭,叫着哭嫁。出嫁時有講究,由新娘的弟弟背出屋子。
雪還是在下,母親說當時很冷,沒辦法,就在村口搭了一個簡陋的茅草屋,不擋風,不遮雨的。等待迎娶的人把嫁妝綁好。這裡頭有說道,搬嫁妝時,不開門,要紅包,叫着開門禮。不給就不開。嫁妝有親戚好友送的賀禮,有衣櫃,有棉絮。還有八個碗,八雙筷子,我也不知道這象徵著什麼。老輩人流傳下來的。但又不能耽誤太久,新娘必須在由算命先生事先測好的時辰到達男方家,一般是天剛亮的時候,最遲不超過早上十點。山裡崎嶇,不好走,所以就形成一支隊伍,一個接着一個,火把映紅了大山深處。
媒婆在最前面,手裡提着煤油馬燈,必須一路點燃着,不能滅。小舅子緊跟着,手裡拿一把用干艾草做成的長長的火把,出門就點着。老人們說,艾草能驅散晦氣,保一路平平安安,一生順順利利。迎娶的小伙們也很愛鬧,有時故意說累了,挑不動了。其實是在問新娘要囍糖,要囍煙。有的吃,就走,走走停停,停停又走走。但絕對誤不了時辰,這,他們心裡有數,不敢馬虎。迎娶的都是新郎一家族的人。新娘在隊伍的最後面。她得看好她的嫁妝,有沒有掉落的。
終於到了,父親就是新郎,但不能出場,得躲着,這叫免熱面。還得站在高處,避免以後受媳婦的管制。迎娶的隊伍在路上也一樣,如果有兩伙娶親的,他們就互相往更高的地方站,顯得高人一等。婚禮的儀式很神秘,很古老,還很慎重。嫁妝先搬進屋。村子最德高望重的老人,端着一個木盤子,放有三杯酒,攔在路中間。送親的也總會有一位新娘至親的老人,當然,爹媽是不能送女兒的,就會上前用古老的手勢喝兩杯酒,留一杯不喝。旁邊還有唱喝酒歌的,用很古老的語言唱着,唱的都是吉祥話。喝一杯,就唱一首。
酒喝過了,新娘才能進屋。進屋得過火盆,表示以後的日子紅紅火火。結婚是喜事,大喜事,所有的親朋好友都來了。來了就放開了吃,豪爽的喝。開席也有講究,叫着入座。堂屋的最裡面,中央的位置,擺着兩張八仙桌,首先得請最尊貴的客人上坐,有一位能說會道的人,一一把客人請上來。他們不坐齊,就不開席。上菜很多名堂。第一道菜是油炸花生米,得慢慢吃,慢慢喝酒。然後,第二道是,酸菜,解酒。這時,得識相點了,廚子給你罷工了。要紅包,這叫,開席禮。給了,就好菜好肉的端上來。最後上的是雞和魚,叫着年年有餘。
新娘不在堂屋吃飯,在新房裡吃。吃飯前,得先鋪床。鋪床可不能隨隨便便。要找一個上有老人,下有兒女的人,這叫着六福之人。也是有紅包的,叫着鋪床禮。邊鋪邊說吉祥話。鬧新房是避免不了的,很粗野,很原始。笑夠了,鬧夠了,婚禮才慢慢落下帷幕。
婚禮很複雜,也很古樸,一直就是這樣,不曾改變。
母親現在老了,父親也老了,就這麼一直圍着火塘坐着,慢慢一起變老。很少有言語,想說的都在那紅紅的火焰里。其實,我明白,他們要的並不多,能這麼一起安然的坐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歲月是無聲的,卻也如此有情。在你不經意間,流露出淺淺的美。當我們老去的那一天,圍着火塘,才想起,曾經在紅塵中行走的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