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布滿皺紋的老手小心地伸入簸箕,揭下白嫩油滑的一個放入我的手中,頓時,我空着的雙手變得飽滿而溫熱,一年的渴望此刻如中天的朗月得到了圓滿。我往尖角處咬下一口,稠熱的糖水裹着粘乎的糍粑便塞滿了口腔,幾經咀嚼,咕嚕吞下,一股甜香從嘴角盪開,化為滿臉笑顏。大快朵頤之後,我重新鑽入被窩,帶着滿足進入夢鄉。這是我記憶里,兒時中秋夜最愉快的時候。
不過,真正讓我最難忘的中秋夜,還是我第一次能幫母親搗糍粑。
家鄉的習俗,八月十五搗糍粑。離中秋節還有幾天,村裡各個房族陸續有人搬出塵封了一年的糍粑棰和青石臼在清洗,我的母親自然也準備好了新糯米,買了紅砂糖。
那一年我大約剛上初中,我的父親已近70歲。中秋搗糍粑這個男人的力氣活,讓我母親很是糾結,而我還不曾意識到這是個問題,只知道往常中秋夜當我從夢中被母親叫醒,溫熱的糖糍粑就出現在眼前。
中秋那天上午,母親早早把糯米蒸上后,就出去幫人家出糍粑和壓糍粑,更重要的目的是去排隊,幫別人幹活后以便輪到我家時,有人幫着搗糍粑。出糍粑是門技巧活,糍粑在石臼里搗爛后,又燙又粘,一般人不敢也不能徒手將一大團熱糍粑從石臼里一次性起出來,弄不好雙手都會燙傷。我母親是出糍粑的好手,她雙手粘上茶油手掌手背揉搓幾下,沿着石臼內壁麻利插進糍粑,幾個旋轉,大圓球狀的糍粑頓時乾淨利落從臼底起出,摔在了案板上。每當這時,我常看到母親的一雙手掌燙得通紅,母親也在人們的讚歎聲中露出滿足的微笑。之後,母親和幾個婦人趁熱把大圓球截取揉成一個個鴨梨狀的小皮球,用手掌一番按壓,就成了一個個大小均勻的圓圓的糍粑。若是在圓糍粑中間放些砂糖,對摺包上,便是一個個半月形的糖糍粑。
因為搗糍粑的人家多,母親幫別人出糍粑和壓糍粑到將近半夜,才輪到我家。這時,看熱鬧和搗好了糍粑的男人和婦女多已離去,逼仄的屋檐下顯得空曠了許多。母親把蒸了一天的糯米飯倒進石臼后,環顧一周,見沒有男子主動來幫忙的樣子,就要我來試試。我雙手握着比我還高的糍粑棰往上一舉,頓時感到異常沉重。在母親和周圍人的指點下,我蹲成馬步,用力一棰一棰笨拙地往石臼里搗。當糯米飯漸漸變成粘稠的糍粑,強大的粘結力已經讓我幾乎提不動糍粑棰,而且雙手掌起了水泡火辣辣的痛,腰也酸痛得直不起來。母親堆着笑臉,叫了周圍看熱鬧的男子幫忙。在一聲聲有力的搗擊之後,糍粑終於搗成。
當簸箕里放滿了一個個圓糍粑和少數糖糍粑,一天的辛苦總算有了收穫。我清楚記得,母親端着簸箕走在前面,我隨後跟着,這時,通往家的石板路上就我們兩人,溪水在淺淺歌吟,村前的稻田瀰漫朦朧的霧氣,天上一輪圓月當空,雲少星稀,黑黑的村莊已沉浸在香甜的秋夢裡。
推門進入家中,母親把父親和姐姐從床上叫了起來。在敬了祖先之後,我們開始品嘗着溫熱的糖糍粑,在明亮的月色下,甜香的滋味蕩漾在我們每個人的臉上。
2012.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