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博三天,倏忽而過。凝眸處,卻如一滴濃墨,釅釅的化不開。
於是我提筆寫下以下的文字。我知道我寫這些文字的時候,心情是綠色的,上面開滿了鮮花。——題記
到達淄博的時候,春陽正燦爛。
張店長途汽車站。
車如流水馬如龍。
街道兩邊站立的法桐,正以她婆娑的身姿,舞一樹春風的美麗。
一室天南海北的才子才女,南腔北調,或普通或方言,交流正熱烈。我的到來,是不經意插入的一個逗號。是初見,卻沒有想象的陌生和拘束。寫字的人都寂寞,他們在用文字互相取暖。
韓尚宮的鞭炮響起來,紅花映紅我的臉。我知道,今後的歲月我該學着吹竽了。
《一》
第一次聽到稷下,是憨仲先生做的導說。戰國時代,七國爭戰不休,文化卻空前繁榮,齊國齊國出現了稷下學宮,足以與古希臘亞里士多德學院相媲美。儒、道、名、法、墨、陰陽、小說、縱橫、兵家、農家等各家學派林立,學者們聚集一堂,圍繞着天人之際、古今之變、禮法、王霸、義利等話題,展開辯論,相互吸收,共同發展,稷下學宮達到鼎盛。世稱“百家爭鳴”。對此,司馬光在《稷下賦》中說:“致千里之奇士,總百家之偉說。”它基本與田齊政權相始終,隨着秦滅齊而消亡,歷時大約一百五十年左右。真正見到碑石,不覺肅然起敬。往事越千年,千年前的先祖們,早已經百家爭鳴,百花齊放了。相對於某些今人的庸碌、媚俗的文風,我覺得應該有人感到臉紅了。
碑石的周圍是一片將要拔節的小麥,麥苗青青,陽關燦爛,歷史和現實如此近距離地直面。腳下這片麥地,追溯到從前,可是檐牙高啄,雕樑畫棟?可是人聲鼎沸,門庭若市?那些儒家,法家,道家,墨家,陰陽家已經不再是歷史課本里的冰冷名詞,他們都曾經是活生生的人,都曾經水靈靈的蓬勃在天地間的。多少的聲音從他們的身體里發出,穿透了千年的歲月;多少的後代子孫,沐浴着他們思想的光輝,用黑色的眼睛找到了光明啊。遙想當年,該是怎樣的智慧和刻苦啊。他們用貧乏的物質,堅實着自己的生命,猶如春蠶,用自然的綠葉,抽取出靈魂的火種,照亮人類前行的路。這樣想着,不由對這碑石,在內心深處,深深鞠躬。
感謝先賢,活出了自己的同時,留給後世澤被。敬仰他們,生的普通,卻活的爛漫,莊嚴。
《二》
古城牆的銜接處,不再裸露。
透過門縫,細看那被鎖在現代建築里的古城牆:厚實斑駁的牆體,泥土被夯實的痕迹依稀可見。與外圍鋼筋水泥的牆體相比,它顯得孤單,如鎖在籠子里的虎。可是它太老了。老的必須有外界的保護。它的身體里埋藏了太多的過去,它的生命里看過了太多的悲喜劇。登上裸露城牆的殘垣,陡然覺得自己就是一名守城的武士,鐵盔金甲,寶劍銅戈。用如剛的意志和年輕的軀體,去保衛自己的妻小,守護深愛的家園。環顧周側,荊枝遍地,芳草萋萋。自己也納悶:千百年後出生的自己,竟能跨越巨大的時空,觸摸到它,感覺到它。一時間,陌生與似曾相識,恍惚和逐漸清晰。交織、纏繞着我。使我激動、戰慄、感悟,驚訝,百感交集,不能呼吸!
古城牆啊,你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知道嗎?今天你和我同樣有幸,呼吸在這和平歲月,可以安享清風明月,霧靄山嵐,天倫之樂,萬家燈火。你終於可以不再痛苦的聆聽慘號悲風,寒雨昏鴉,不再對着落日樓頭,殘陽如血,無語淚下。我望着故城牆,我知道它有許多話。不,城牆你別說。我知道你的想法,真若國家用着我們的時候,你會上陣我也會。只是,那樣的一幕,最好是我們的幻想,永遠別出現在太陽下。
《三》
車子在公路上奔馳,田野汪汪一碧。
正是仲春,木欣欣以向榮,禾苗也攢足了勁兒惦着腳尖生長,雜花枝頭,燕雀嘰啾。不經意就看到遠處近處的一個個綠丘,就是桓公台,就是二王冢,就是二桃殺三士。幾千年的故都齊國,幾千年的人和事,幾千年雨大風吹的歲月長廊啊,把這片土地裝飾的豐盈,裝載的厚重。一茬一茬的往事,像一茬一茬的莊稼,被歲月一輪一輪的收割,藏在時空的隧道里,風乾,老化。可是總有一些什麼,遺落在腳下的土壤,凡胎的我們,肉眼看不到。靜下心來,卻能依稀感知。那些才子佳人,那些帝王將相,那些販夫走卒,那些痴男怨女。誰又能說我們腳下的泥土裡,沒有他們隱藏的影子呢?所有正史野史里的愛恨情仇,所有世代相傳的豐功偉績,或浪漫或殘酷,或忠義或奸佞,都在這片熱土上開演,高潮,謝幕。
一抬頭,到了蒲松齡的故居。故居的門緊閉着,從門縫裡看到先生的銅像。想到先生筆下的鬼怪神妖,想起那些或美或善或正義的狐。自然也想到《聊齋》的主題歌:你也說聊齋我也說聊齋……牛鬼蛇神倒比那正人君子更可愛。這該是濃縮了多少人生無奈,才噴涌而出的憤慨啊。一聲的懷才不遇,清貧孤苦,仍改不掉古柳清泉,尋異求聊的心性,把人性的真善美揉進去,把人性里的假惡丑也揉進去,洋洋洒洒,揮筆萬言,寫人寫狐,刺貪刺虐。文章千古事,仕途一時榮。是的,誰能記得清過江之鯽的帝王將相,誰能記得你方唱罷我登場的頂戴花翎?可是一本《聊齋》被翻譯成數國文字。隔着百年滄桑的風雨,隔着晦澀幽深的古文,望着四百年更迭的古槐,望着黑漆斑駁的古老木門,我追尋你的足跡來了。這鵝卵小路是你走過的嗎?這古木蒼翠是你手植的嗎?這枯黃紙張是你用過的嗎?所有歷史人為的苦難都會被時光帶走,所有的於人於物的恩澤都會被銘記。在這點上,歷史是公正的。
這樣想着,不覺走到了書房門口。多想輕扣柴扉:蒲家哥哥,我看你來了,你在嗎?
《四》
齊國歷史博物館
一行人逶迤而行。記憶中,進了一個展廳。
耳邊忽然的音樂,讓我一下子思緒停步:這樂聲恢弘大氣,莊重質樸,金聲玉震,如聞天籟。雍容中隱着婉約,莊嚴中透着歡快,肅穆中還有典雅。似流水躍出山澗,似駿馬奔馳草原。憨仲老師說這就是韶音。我問是夫子聽過的韶?答曰:是。
閉目屏息,靜心聽韶樂。
如果說,鋼琴是異國的女王,那麼這韶該是咱古老國度的皇后了。
聽過嗩吶,聽過百鳥朝鳳的熱鬧喜慶;
聽過二胡,聽過瞎子阿炳二泉映月的蒼涼;
聽過小提琴,聽過梁祝化蝶的愛情絕唱;
聽過古箏,聽過高山流水,漁舟唱晚的經典;
可是,可是啊,這韶音一響,眾音畢絕。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孔夫子一聽韶音,三月不知肉味。就連我如此愚鈍之人,都在這一刻,想沐浴更衣,洗面凈手,盤腿靜坐,閉目聽韶音。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的幾回聞。
在它面前,薩克斯《回家》是馬致遠的小令;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是胡茄十八拍,而這韶是恢恢大唐,是巍巍華夏,是人間的大美!
遙想夫子當年,面對這有樂有舞的人間至美,該是怎樣的震撼,能讓他三月不知肉味,能讓他連連讚歎“盡美矣,又盡善矣”。
繼續走,展現在面前的還有戰國編鐘,還有編磬,還有損,琴,瑟。
這個時候,誰也會情不自禁地仰視,仰視泱泱華夏五千年的文化;
這個時候,誰想不愛這片熱土,都找不出一絲一毫的理由;
這個時候,稍稍思考就明白,這不過是華夏文化的一滴水,而這一滴水,卻反應了太陽的光輝。
博大精深。
地靈人傑。
江山代有才人出。
我們的民族,歷經數千年滄桑而依然生機勃勃,這絕不是偶然。恰恰相反,這是歷史的必然。冥冥中,一定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大浪淘沙,在優勝劣汰。
聽一聽韶音,口舌生香。
一聽難忘。
不信嗎?
來山東,來淄博,來齊國歷史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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