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2日午後,出差到馬爾康的我正進行下午的採訪。突然,感覺手中的話筒在搖擺,腳下有些晃幾乎站不穩,周圍的人們頓時慌亂起來,我們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不知所措!“地震!地震了!”人們紛紛奔向室外,我們也隨即收拾裝備往室外轉移。過了一會兒,似乎停止了晃動,聚集的人們聲音也漸漸多了起來,大了起來。我也從驚魂中回過神來,腦子裡冒出一連串問題“地震嗎?結束了嗎?哪裡來的?離我們有多遠?”我們立馬趕回賓館,想盡一切辦法和台里聯繫,最後用聯繫上的時候已經是下午3點過,得知地震中心是汶川,發生地震里氏7.8級(後來被修正為里氏8.0級),地震時間是2008年5月12日14:28分。我們採訪小組一行三人,攝像師鄧峰、司機王峰和我,即刻打點簡易行裝,帶上一些乾糧和水,下午4:35分,我們出發了,由西向東,直奔汶川!
我們去汶川的路線是從馬爾康出發,途徑理縣,預計傍晚時分能到汶川。車上,我們三人都沉默不語,或許大家都在猜想目的地將是怎樣的景象,我們將怎樣開展工作,將給觀眾帶回什麼樣的消息,我們都不曾經歷過,頭腦閃過無數畫面,卻沒有頭緒,只希望能快點到達汶川。
殊不知,這一路上的艱險是那樣始料不及,根本沒辦法按原定計劃在傍晚時分到達汶川!
剛進入理縣米亞羅界(這裡離汶川還有130多公里),我們看到了第一處山體滑坡,趕緊用攝像機鏡頭記錄下來。也就是從這裡開始,我們開始了長達十多天的震區採訪之行。
公路的左邊是深谷,右邊是陡峭的山崖,天色漸晚,越往前行,路況更艱難,泥石流、山上滾落的石頭也越來越多,一些大石頭砸在道路中間,公路被嚴重損毀,被迫實行交通管制了。這時,天已全部黑了下來,在新聞燈的照射下,我們看到路上還有一些被砸得面目全非的車輛,清障工程車正在忙碌,我們和前去搶險的部隊(就是後來被獎勵最先到達汶川的那支部隊)不期而遇,我們的車和部隊的車得到准許,清障工程車清理一段我們前進一段。等到達紅葉電站的時候(紅葉電站離災區理縣只有二十多公里,離汶川還有一百二十公里左右)已是夜裡十點過。我們被告知前方的道路已經完全阻斷,車輛和人員都必須停下,我們和部隊官兵一起被困在山路上。
不知道前面的路是什麼樣子,更不知道汶川是什麼樣子。幸運的是,手機這個時候搜尋到一點信號,我們趕緊和台里聯繫,在車裡做電話連線,把一路上我們見到的災情險況及時傳達給全國的觀眾。就在我做連線的時候,耳畔還響起了石頭滾落的聲音,正在做連線的我驚慌兩秒鐘以後,順利地完成了電話連線。後來了解到這次連線是第一個來自離震中汶川最近的聲音!
被困山路上的這一夜,我知道了什麼叫害怕。黑漆漆的夜空已下起了小雨,看不到一絲光亮。石頭從山上滾落砸下,發出放肆的巨響,響徹山谷。砸到公路上、砸到河面、砸倒樹木,聲大如雷,穿過夜空,一聲聲傳進耳朵,一聲聲重重地砸在心頭。餘震不時來襲,車子不停搖晃,我用手死死地抓住車扶手,眼睛睜得很大,似乎想看透、看穿地震在哪裡?地震到底要把我們怎樣?震中汶川是否也正遭受着更大的折磨?我的呼吸幾乎就要停止,而我卻分明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兩個男同事也沒有一點聲音,誰都不說話,沉寂得有些恐怖,卻又似乎喧鬧得聽不見全世界。“你們害怕嗎”等餘震稍微平息時,我問同事。“不要怕”,同事試圖給我一絲力量。
蜷縮在車上,經歷着餘震,聽見車外石頭滾落的聲音,不敢合眼。對我來說,這是人生經歷中最漫長的一夜!
天終於亮了!然而,艱難也才剛剛開始。最恐怖的不是黑夜,不是滑坡,而是山體崩塌,飛石如雨點般閃着寒光呼嘯而下,無處躲,無處藏,只有聽天由命。山體崩塌之後,像濃霧一樣的塵土,籠罩整個山谷,我們驚魂難定,心彷彿被撕裂,疼痛着掙扎着!
“沒事的,我們一定能安全到汶川”我們相互鼓勵着!“能步行進去嗎?”“我們用什麼方法把拍到的節目傳回台里?”太多的問題擺在面前,太多的困難需要克服,我再也來不及害怕。工作的使命感讓我克服了害怕,恢復到趕路和工作的狀態中來。
去往汶川的路就在腳下,我們一路行進。路上仍然險情不斷,危險隨時襲擊我們,在飛石亂竄的懸崖邊、在河水湍急的危橋上,每走一步,都是提着膽,揪着心,生怕一個不小心,被飛石砸中,或被泥石流吞沒。總不知道,我還能否擁有下一分鐘,這時候媽媽慈愛的臉總在眼前時隱時現,“媽媽......媽媽......”心裡口裡默念着,想念着,跨出了一步又一步。“前面的石頭在掉,小心!”同事的聲音響亮得很,把我的思緒一次次拉回來。望望頭上的懸崖,又看看腳下的亂石,步子決不能停下,我只能狠命地往前沖!
從桃坪徒步進汶川縣城的路上,有一段最艱險的路。我們有幸和某部隊送電台等通訊物資的戰士們同行。戰士們抬的東西很重,其中一個小戰士,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抬了重重的發電機,吃力地挪着步子。有戰士要跟他換,他總是說“還行,等一會兒”,那段最危險的路,他就這樣走一段歇一段,卻從來不曾卸下肩上的擔子。即使是陡峭亂石,負重已讓他腳步不穩,顫顫微微,但他的臉上依然是一臉無懼。他的勇敢、堅持觸動着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記得一張還略顯羞澀的臉,這張臉也深深地鼓舞了我,任它塌方、滾石,我沒有退縮,和戰士們一起,勇敢向前。
力量就這樣一直在我身體里涌動着、升騰着!伴我一路前行。
在山路上睡了兩個晚上,徒步近三十公里,穿越死亡逼近的溝壑深谷也有十公里!從馬爾康到汶川,兩百多公里的路程,我們卻走了兩天兩夜。幸運的是,2008年5月15號下午2:20分我們終於平安到達了汶川!(14號在理縣採訪一天)而這條西進汶川的道路事實證明是最快的,我們也因此成為了最早一批進入汶川的電視記者。
汶川縣城,房屋損毀比較嚴重,從四處趕來的救援人員也陸續趕到了汶川,但整個汶川縣城缺水缺電,也缺吃的。沒有早飯,中午和晚上各領一碗稀飯,幾根鹹菜,一根筷子。我們十幾個人睡在帳篷里,因為好多天沒有洗腳,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像履行公約一樣沒有脫鞋,和衣而睡。早就顧不上這些,又黑又髒的我無數次站在鏡頭前做現場報道,特殊情況,但願觀眾也能體諒吧。早上不到六點我就已經鑽出了帳篷,定採訪內容,確定當天路線。往往一天要跑幾個點採訪,我們要儘可能精算路程,這樣才能趕到晚上的發稿時間!
往後的日子,再沒了當初的害怕、恐懼。聆聽一個個地震中的故事,與採訪對象面對面交流,感受着、感動着、收穫着!那些穿越生死的無私親情、纏綿愛情,相守相依的鄰里情兄弟義都讓我感觸頗深、動容落淚。生命在最脆弱的瞬間,卻放射了耀眼光芒,溫暖、撫慰着每一顆受傷的心靈!
有些畫面註定會永久定格!有些片斷註定會在腦海里留存一輩子!
片斷一
在一次採訪中,我們經歷了一段生死之路,體力幾乎耗盡,疲憊不堪。這時候路邊幾條長凳出現在我們眼前!那是當地的鄉親們,已經擺好茶桶,端出凳子來迎接我們了。接過鄉村大嫂手中的熱茶,聽着大嫂輕聲說:早就準備好等你們來了!那一刻,熱淚溢滿眼眶,心裡暖暖的,真想張開雙臂,給大嫂一個深情的擁抱,謝謝你--我們的親人,我們雖然經歷了震災的苦難,卻也更加懂得了守望的親情和大義,我們彼此互相溫暖着、鼓舞着,讓彼此更加充滿力量!其實,或許,大嫂你並不懂得這些語言,但是,我感觸到了大嫂你的心,我一路的疲憊已一掃而空。"好紅、一定很甜",一串非常新鮮的連着枝丫的小櫻桃遞了過來,這是當地山村的特產,鄉親們剛從樹上摘下來,硬要我嘗嘗,我接過來,有些灰土,揉了幾下,就放進了嘴裡。"真的好甜",我由衷讚美道。鄉親們臉上燦爛了!歇息一會兒,我們又踏上了前行的路,回望大嫂送別的眼眸,牽挂、祝福寫在她那純樸、善良而美麗的臉龐。
大嫂,請回吧,我們一定會安全健康地活着!親愛的大嫂,您也多保重啊!
片斷二
蘿蔔寨在海拔二千多米的高半山上,地震之前,它是一個美麗的羌族寨子,也是當地一個知名的旅遊景點。可經歷地震這場浩劫,房屋垮了,家沒了,幾十條人命也被埋在了廢墟之下,出山的路也斷了。幾乎就在一瞬間,蘿蔔寨的村民失去了一切,而蘿蔔寨也成了一座被隔絕的孤寨,村民們承受着巨大的悲苦。
兩天之後,解放軍來了,糧食也來了!孤苦的蘿蔔寨村民見到了親人!
當我們踏上蜿蜒在懸崖邊的羊腸小道,越過流沙滾石,前往蘿蔔寨的時候,距離那場慘痛的災難已經整整十天了!現在蘿蔔寨的村民會是什麼樣子?他們有吃的、有住的嗎?不安、擔憂時刻縈繞在我心頭。爬了兩個多小時的山路,蘿蔔寨終於在出現眼前,不過昔日美麗的寨子早已沒了影兒,廢墟之上儘是黃土,遠遠地望向村口,一群老老少少早已守侯在那裡!
很久沒有經歷這種被殷殷期待的場面,頓時心頭一熱。
“孩子,你們受累了,辛苦了,謝謝啊謝謝”,走近的時候,老媽媽的話時斷時續,分明感覺到那是哽咽着的問候。皺紋勾勒出老媽媽分明的輪廓,似乎訴說著她早已歷經世事滄桑,重重磨難!“老媽媽,您受苦了!”回過神,我含着淚輕聲地問候。
心靈在這一刻終於找到歸宿,它安寧得可以聽到我生命呼吸的聲音。蘿蔔寨——一個讓我靈魂不再遊走的地方,註定會成為我一生的眷戀和牽挂!
在採訪中了解到,村民們在救助下,糧食、住宿問題都得到了較好的解決,我們懸着的心也稍微放下了些。在從蘿蔔寨返回汶川縣城的山路上,我們遇到了一群從山下背糧回寨子的村民。兩名婦女負重難行,挪不動步子了,同樣負重的村民一言不發,接過米袋子扛在已經沉重的肩上,躬着腰繼續前行。在陡峭難行的山路上,他們堅實的步子蜿蜒其中,構成了一副有力量的畫。事實上我們互不認識,可彼此的牽挂擔心卻像多年的舊友。"慢點啊,你們又沒有走慣這樣的山路,小心啊",質樸的招呼與問候,我的眼眶又濕了。回望他們蹣跚甚至有些艱難的步履,我默默地為他們祈禱,善良、勤勞的蘿蔔寨人民,你們一定可以重建好家園;你們淳樸的、頑強的精神,一定會傳承,就像美麗的蘿蔔寨一樣生生不息!
在採訪中,我們看到了許許多多的解放軍、武警官兵、醫療防疫人員、工程勘探搶險人員、志願者、民間人士都參加到救援中來,堅決的付出,無私的奉獻,讓我感動着、鼓舞着!危難時刻,心心相連的“眾志成城”讓我溫暖、讓我驕傲!
作為一名電視記者,我們只能用鏡頭客觀地記錄下災區人民在苦難時刻的無畏、無懼、自強、不屈、勤勞、堅韌!我們能為他們做的實在太少,但能在他們的背後陪着他們默默前行,我的內心是幸福的。
漸漸遠去的,是災難,是悲傷,留下的,是愈久彌新的感動、感恩和力量。“中國,加油!”這是鼓勵、祝福和期待!我非常榮幸,小小的我,能在這個民族的艱難時刻,以我微弱的聲音,為我苦難的父老鄉親祝福,吶喊,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