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寒一周歲的時候,把他留在家中,我去上海工作,十月份,極個別的院子中柿子和橘子樹綴滿了拳頭大的果子,枝椏因為負重而沉沉下垂,似乎能鉤住過路行人的頭髮。
我拉着外出的行李箱,一步一回頭,韓寒在他奶奶懷裡看着我緩慢的樣子,歡呼雀躍,還伸着小手做着擺擺的姿勢,一周歲的他,並不知道,媽媽要離開很久,為了生活。
我與韓寒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由清晰的輪廓變成了模糊,韓寒穿着一件格子上衣,我不斷的回頭,好像穿越廣闊的時空長河,他的視線與我的凝望的目光隔空交會。
他小小的身影模糊在我回頭的目光里。
七歲的時候,韓寒去了上海一所民辦的學校,開學那天,許多的小朋友,把手放在自己的爸爸媽媽的手中,怯怯的眼神,打量着周遭。他們是小學一年級,但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將開始了自己人的學業。
鈴聲一響,頓時人影錯雜,奔向不同的方向,韓寒背着一個花色書包往前走,不斷的回頭,我的目光對上他怯怯的眼神,內心一顫,彷彿,他不是去學堂,而是戰場,
我看見他瘦小的身影消失在門裡。
十七歲,韓寒和許多孩子一樣,綴學打工,只是他顯得比較悲涼,因為父親過早的去世。看他拿着大包小包離開的背影,我想起了他三歲的時候所學會的第一首歌<;<;流浪>;>;。
當出租車停在他的面前,我等候着他消失前的回頭一瞥,但他沒有。
遇到雙休時,韓寒便來到我居住的地方,與其說是來看我,不如說是來看電腦,電腦里,有他最愛的遊戲,他坐在電腦前,幾乎忘了世界的存在,我站在他的身後,想和他交流,但是,到嗓頭的話總是被他不耐煩的樣子給打住。我只能想象,他的內心世界里和我一樣的波濤憂鬱。但是,我進不去。
龍應台說:"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着,你和他的緣份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越來越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着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慢慢地,慢慢地意識到,我的落寞,和另一個背影有關。
一直都有一個習慣,習慣無論是逛街還是散步,都喜歡他握着我的手,這一握,就是十多年,經常,我坐在他的副駕位上熟睡,醒來發現,身上蓋着的總是他的上衣,他常說,"有我的地方,你什麼都不要怕。"
我們約定好,等自己的生活很寬敞的時候,就去北京旅遊,長城,天安門,博物館,我們嚮往的地方。
這是今生無法兌現的約定。
生意忙過去,我就去醫院看他,那時候,他也不過是34歲,推着他的輪椅散步,他的頭低垂到胸口,經常,咳嗽吐出了血,但有時候,我必須要去打理店面,因為生活,還得繼續,把他交給姐姐們,看着輪椅的背影,然後消失在視線里。
安葬的那一天,他裝進了棺木,棺材沉重而巨大,我站在棺木旁,深深,深深地凝望,希望記得這最後一次的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夫妻一場,有時候只不過意味着,你和他的緣份在今生今世里徹底結束,他在墳內,我在墳外,墳墓的背影告訴我,不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