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以來,詩人與月真可謂結下了不解之緣。悠悠一輪明月,恆古至今,曾經映照過多少羈旅的才子,送走多少傷感的墨客,迎來多少寂寞的詩人?
只要翻開古今詩篇,我們就可以看到月下一幕幕生動場景:屈原曾在月下懷思,江淹曾在月下傷別;李白低吟“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杜甫高唱“露從今夜起,月是故鄉明。”李後主悲戚“春花秋月何時了?”蘇東坡曾問“何事長向月時圓?”古往今來,該有多少騷人墨客為思鄉懷友而對月高歌,又該有多少才子佳人為怨婦思情而望月長嘆!
泱泱華夏,茫茫詩海。詩中有月,月中有詩,可謂有詩必有月,無月不成詩。從古人第一次感嘆“明月皎兮”、“明月皓兮”的時候起,一輪明月便成為歷代無數詩人反覆詠嘆的話題。單就一部《全唐詩》,詠月之詩便可嘆為止:有的詠嘆春月、夏月、秋月、冬月,還要詠嘆初月、晝月、滿月和落月,有的詠嘆了江月、山月、湖月,還要詠嘆關山月、南樓月和秋庭月;有的待月而吟,有的望月而歌,有的玩月而樂,有的嘆月而愁,有的對月暢飲,有的問月苦思。在那古老的歲月里,一代又一代的詩人把一腔愁緒寄託月中,把滿腹傷情拋灑月下。
讓我們聆聽着遠古傳來的月下詠嘆,去品味他們的人生吧——
“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出戶獨彷徨,愁思當告誰?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裳衣。”這是公元190年前一位久客思家不能成寐的遊子,對着照射羅幃的皎皎月光,詠嘆着自己的鄉愁。當他躊躇四顧,只見明月滿地,夜涼如水,滿懷愁緒,無處傾訴。此情此景何其悲也!孤獨寂寞的詩人面對千里與共的明月怎不淚沾滿襟。50年後,又有一位遠方的遊子與之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他一生放蕩不羈,終日飲酒昏睡。然而,遠走他鄉,孤獨寂寞,“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幃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當我們與詩人一起走進這寂靜的夜晚,怎不為他內心的苦悶寄予深深地同情!他就是魏晉遊子阮籍,他的一生,也像一輪孤月,寂寞而凄涼。而幾百年後,有一位比阮籍更為洒脫的詩人李白,對月光更是有着獨特的敏感。讓我們看看他月下獨酌的情景吧:“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后各分散。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李白與月為伴,對影思親,而月不解飲,影徒隨身,該是何等孤獨,何等傷感。照耀千古的明月,總是這樣撩起無數詩人的鄉愁,勾起無數遊子的傷痛。
然而,月光朦朦,獨照高樓,更能讓無數少婦思春,遊子牽情。張若虛一首《春江花月夜》,曾經勾起多少望月思婦,待月思夫!請聽詩人在月夜下的詠嘆吧:“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年照初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玉戶簾中卷不去,鯰衣帖上拂還來,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短短一曲“春江花月夜”,包含了多少思婦之情,離愁之苦!又把人們帶入多麼感傷而又凄冷的意境!
月光皎兮。月光皓兮。一輪明月的純潔與高雅,更是使無數詩人為之神往,托月寄志。一千多年前的大詩人李白,堪稱一個“月迷”。他一生吟詩千首,詠月詩不下百篇。很小的時候,他就曾對着一輪明月發著痴想:“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台鏡,飛在青雲端。”明月在他幼小的心靈中已經是光明皎潔的象徵。到了年青的時候,更是“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他一生愛月、戀月、寫月,“醉月頻中聖,迷花不事君”,以致他死後一千多年來,仍然流傳着他入水捉月而死的神奇傳說。繼他之後的宋朝,又有一位大詩人更可稱之為“月痴”,他就是被人們千古稱頌的蘇東坡大學士。東坡一生漂泊,與月為伴,戀月之情,可謂至深。多少個不眠之夜,他“卧看落月橫千丈”,發出“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的感嘆;又有多少個孤寂的深秋,他“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然而,經過一生的屢遭貶謫,輾轉奔波,他深感宦海艱難,壯志難酬,以致晚年他拖着疲憊的身心來到黃州,竟把一身傲骨,寄託於一輪孤月。那是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東坡泛舟赤壁,面對江月,思緒萬千。踏月而歸,他揮筆寫下了終生的願望:“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
究竟是什麼原因,一輪沒有生命的明月讓無數詩人眷戀?究竟是什麼原因,一輪沒有溫暖的明月讓無數詩人神往?是不是千里與共的月光能映照彼此相望的雙眼,是不是萬里同耀的月光能喚起彼此震顫的心靈?是不是明月的純潔寄託着詩人的壯志,是不是月空的浩瀚寄託着詩人的胸懷?也許在詩人眼裡,月就是詩,詩就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