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的雨花石
在揚州老街,見到一枚石頭,說是雨花石。當地人講,南京其實沒有多少雨花石的,最多的要數揚州的儀征。揚州人多以此自豪。我聽得出,揚州人大意是說,南京借了揚州的光。
我相信。
在月塘居住的時候,就聽說月塘有條街專門出售雨花石的。可惜沒有去。在老街見了一個門面,幌子上寫了免費刻字,便湊上去看。石在水裡泡着,晶瑩剔透,水潤飽滿。有許多的遊客在挑選,誰選好了,就拿去刻上自己喜歡的字。這是雨花石么?我問。之所以要問,總覺得這水裡浸泡的和先前有人到南京帶回的雨花石絕不相同。印象里那是水暈般的花紋,色澤多是鮮艷的。細緻地看,也覺不出有什麼美來。對所謂的雨花石漸漸也失去了興趣。而眼前的數盆里,沒有大起大落的色彩對比,沒有可以炫目的形態,小的有花生豆樣,大的有紅棗樣的大小。這些石都是經拋了光的,放在水裡似一團透亮的油在水下沉着。凡遊客都可以在水裡挑選,見了可着心的,自己寫幾個字,讓賣家用電動的刀刻上,留作紀念。我思忖着這樣的雨花石和南京的有什麼不同,大體上顏色沒有南京的奪目,圖像上也沒有南京的涇渭分明。有幾枚石上圖案抽象,可以作為獸類在石上安歇,也可當作一個抽象的人在石間的縫隙躍出。你可以憑藉自己的認知、想象、經驗去判斷你所看到的圖案是什麼樣子的。甚至你可以從石面上透射的光的陽與陰、實與虛讓自己的思維跟着畫面的變化去馳騁。這讓我想到了詩,一首好詩總會留下讓讀者去想象的空間,在你意猶未盡的同時,你的腦海里會浮現雖未可知卻有其態的畫面來,這些畫面會感動你,激勵你,讓你為之興奮,從而默默地俯下身來去前行,奮鬥。也許這就是感染力吧。眼前的石,不正是洋溢了這樣的感染力么。
一位遊客選了枚,他看看便又放下,剛剛放下又從水裡撈出。他沖我說,這塊怎樣?我接過來看時,眨眼是瑪瑙的褐肉色,其上有龜背的花紋,由白色漸入褐色;再看時那頭部有几絲深褐色,隱隱地勾勒了蟬的脖頸。而其背上有一綹翠綠,儼然翡翠點綴。我說,這枚石好,若送老人可視為神龜,有長壽負重的意味。我這時想,在國人的生活中,哪一位老人的一生不是在為兒孫們負重前行呢,送予老人,有祝福老人長壽萬年的意思;若送給姑娘或者戀人,更是寓意豐富,蟬與嬋古時同義,嬋是美好,令人嚮往,而蟬的脖頸處几絲深褐色的紋理,像是一隻剛剛脫去了稚嫩的外殼、正要蘇醒走向成年的蟬,這象徵了在戀人的眼裡,美麗的姑娘正是這樣一隻剛剛褪去稚嫩的外殼而剛剛起步走向成熟的蟬。這樣的美好,哪個姑娘能不為之感動呢。後來,這位遊客興緻沖沖地將此石買着,併當場串起了紫色的線掛着脖子上,他那樣不停地欣賞不由自主地透出的喜悅之色讓我覺得欣慰和我的存在價值。
揚州的雨花石或許就這樣留在了我和許多遊客的心裡,事情過去半月了,還時常想起那枚石頭。
在這條老街上,看到了一處林家大宅,仔細望去,實在驚訝。這不是舅媽娘家的老宅嗎。隱約記得兒時同舅舅家同住時,舅媽就說過揚州老家的事情,後來過年去看望她,又提及揚州,我當時想,無論男女,人將老去時都會想到家的,何況舅媽已經八十有餘了。為了寬解舅媽的思念,我玩笑地說過,舅媽一定是想起了當年揚州的美女了吧。舅媽呵呵一笑,一臉正經地說,人家都說揚州出美女,其實錯了,你去看看,真正揚州生長的女孩子又黑又瘦,沒有一點漂亮的地方;美女,其實都是外來的,就好比現在的廣州、深圳,繁華了,熱鬧了,美女都成堆地去。在揚州這條古街上,在穿梭的商場里,真的沒有多少美女。當年煙花三月下揚州,其實就是去追逐古運河給當年帶了的繁榮氣象。
我在雨花石店鋪里選了一塊綠石,上有駝鹿的影子,下方又有牧童騎於牛背上悠閑的身姿。手捏着喜不自禁。綠色是生命,生命的石頭應該是實實在在的,自然里沒有虛幻的美和人為雕飾的做作。因為它們知道,不切實際的美,都是虛無。
這,或許有做人的道理?我想了許久,至今沒想出所以然來;越是想,不知為什麼越發地喜歡起揚州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