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玉蘭樹
文/文濤今舞
樓下有一棵玉蘭樹。在這個季節開滿了白白的玉蘭花。每次經過,蒼翠的瀑布似地繁葉里若隱若現的嵌着白白的花,像濺起的浪花。從樓上的窗里往下看,又像待飛的白色鴿子。在雨天里,在月色如銀的夜色里,一片鳥朦朧,月朦朧。
來N城轉眼已經很多日子了。每天上班下班的,波瀾不驚,也不覺得日子漫長。星期天淅淅瀝瀝的雨,使得我也沒有出門的意願了。從出校門至今,算起來也是厚厚的歲月都過去了,至少冬天去了。從學校出來的情形還歷歷在目,畢業那會,關於工作,是茫然無知。每個人探頭探腦邁出那優柔艱難的一步。十幾年的求學生涯,突然結束了,似乎少了點什麼。我因為駕照,一直留在學校走不掉,與我一起的還有一個較好的同窗,陸。也因駕照困在學校。先是畢業答辯,有幾個同學工作定了下來,急着要走,就給老師一點恩惠,之後便順利的過,然後匆匆離開了,奔去工作了。
這麼久的學生生涯,彷彿沒有一點留戀,其實,聚散無常,留戀也就奢侈了。慢慢有後走的送先走的,我也去送別了幾個算是關係不錯的同學,幾個人一起說說笑笑,也沒什麼傷感,只是在等待車來臨的時候,想着也許是沒有見得機會了,便還是生了些傷感的情愫。一起有過的春秋和冬夏,也抵不過揮手的一剎。
最後,同學工作的工作,回家的回家,留下的寥若晨星了。在趕往未來的路上,我們總是喜歡馬不停蹄的各奔前程。
慢慢的工作的同學,開始在上說上班的感覺,大多是現實與理想差的太是遠。而我與陸在學校,每看到這樣的消息,便一翻嘮叨。
“幸虧我們還留在學校,不然那才慘呢”
“我們也省不掉那一步”
“我開始就想不要跑得太遠,一旦不好了,還可以回學校”
“誰能知道自己的未來”
畢業,似乎像是大難臨頭了。大難臨頭各自飛,他們飛的如此無助。猛然覺得生活欺騙所有。後來,我去了N城。
來到N城,也沒有堅持自己的專業,看着開得條件差不多也就接受了,畢竟,初來的人生沒有籌碼可以抓住的。不但是我,是整個那些背上行囊,獨自遠行在人海茫茫的同窗。初來一個陌生的城裡,工作的新鮮感一過,就覺得乏味起來。曾經問這是不是就是自己一直追逐的生活,那些匆匆來去的陌生人,和無所謂的人群擠地鐵,下公交。所謂曾經追逐的夢想慢慢的都流淌在錯綜雜亂的人流里。
上班后,和朋友,同窗聯繫的日漸稀少。有時候也會偶爾想起某個朋友,即便念書時不太親近的也會在某些景物前突然跳出來,觸景生情,有時候也免不了觸景生人,只是沒有去聯繫的意向,有幾個關係走的很近,即便不聯繫,歲月也割不斷,抹不掉那份“寒窗苦讀”,一起發瘋的情誼,一見如故。有些即便聯繫了,也不見得那份情誼來的真切,在身邊匆匆來去的人群里,誰不想走的輕便一些,有那麼幾個能一見如故的朋友,也算是沒有缺憾。
看着樓下的玉蘭樹,在下雨天,朦朧中透着鮮亮。記得初中的時候,學校里有一顆很大的玉蘭,在印象里,整個學校僅有那麼一顆,而且出奇的繁茂。在單獨的一個院子里,並單獨用水泥牆圍住,每到這個季節便是,白白的花,開得很似努力,爭先恐後。無論春夏與秋冬,尤其是花期的時候,出遠處看,連着圍欄,便有一種它便為王的感覺,安靜的統治着自己的小小疆土,樹蔭下的其他植類因為缺乏陽光,顯得單薄而無生氣。
那時候,每到下課喜歡在那棵獨一無二的樹下玩,玩各種小的遊戲,現在想起來,那些日子過得無味而又精彩。在玉蘭樹的樹蔭下,更是暢通無阻,在那片天空里,青蔥的玉蘭樹彷彿沒有凋謝過。花期過去的時候,灰白的花瓣依然芳香四溢。
後來,我轉學了,留下了那棵玉蘭,也留下那些,至今還一見如故的同窗。
在新的學校,玉蘭樹是司空見慣的,甚至可以說是白開水式的泛濫,路的兩面除去即可松柏,其他似乎全是玉蘭了,就是廁所傍邊也佇立着不大不小的玉蘭,在我看來除去大煞風景之外,也有悲憤,“目寸探春立志綢,玉蘭吐蕊裹清香。”,大約那幾顆是沒有清香可言了,畢竟,廁所里飄出來的不是什麼好的味道。
在這個玉蘭泛濫的學校里,也是別有一番美麗,這裡的玉蘭沒有了先前那棵“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得天獨厚的貴族身份,而且那棵還是懸崖邊上的最後貴族呢。
在如此玉蘭眾多的校園裡,我度過了最初的那些還算從從容容的初中生涯,不只是我還有,他們,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如今回想起來,竟是憂傷的童話一般,彷彿我們從沒有來過一樣。在似水流年裡,我們走的如此輕巧而又不曾離開。
也是在那些玉蘭成蔭的天地里,我遇見了我在求學生涯中算是我能看上的唯一的一位老師,姓張。張老師沒有淵博的學識,但放在當年已經足夠打發每個學生了。我和他從告別了初中生涯之後,聯繫的也稀疏起來。有幾年是杳無音訊,時常想起,只是沒有了去聯繫的衝動了,每次從同窗那裡知道到些關於他的生活近況,即便一言半語里,能夠傳達他過的好或是不好,便不在追問了。有些人,大約是今生註定一輩子不會失去音訊,有些人,註定了今生不會忘記,但音訊斷斷續續,即便在如今如此便捷的通信時代里。我與張老師便是後者。在日升月沉的厚重歲月里,有多少是今生註定一輩子不會失去去音訊的人呢,何況急景流年裡,我們來去匆匆。
前年春節前夕,我與幾個那時相識的,至今已經老朋友的同窗一起去他家看望他。闊別那麼久了,我們也多少沒有了初中時代學生氣了,與他談天說地的,彷彿一下那些闊別的日子全都化作了透明的空氣,我們之間還是明媚鮮亮。校園依稀還能看出當年讀書時的一個大概,新的建築,坍塌的老圍牆。時過境遷,變的是那些建築容顏,斷壁殘垣,遷不走的是歷歷在心的記憶,並不如煙的往事。
而那些蒼翠的玉蘭,照舊安靜的生長,似乎一層不變。“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贈君。”是你們也是我們的意願,而對於那些一同與我們成長的玉蘭大約是逃不過的宿命了。
而,張老師從那次相聚之後,稀稀落落通過幾次信息,又漸漸的斷了聯繫。直至今年春初D突然發信息告訴我說,師母現今病重,已在上海住院一月多了。我便才又去聯繫。發信息問他師母是師母病,他說是煙霧病。我聽過之後有幾分驚訝,問他是不是診斷錯了。他也只是說沒有。我告訴D師母的病,D說她從來沒聽說過,我大致和她描述了一遍之後,D立刻說怎麼會得這種病,這麼好的人,會不會搞錯了。我說老師說沒有錯。回過D的信息之後,就想是呀,這麼好的一個人,而,聚散無常的人生里是不是會知道呢。
一連幾天,上班的時候我都與張老師聯繫,問他師母的病情如何了。幾天之後他說快可以出院了,而我本就打算去看望了。一聽快出院了,我就匆忙的約了閆匆忙的從N城去了,閆自己先到的,我讓她等我,免得一個人不夠和諧。
在醫院門口遇見閆的,她已經出來了,說是看着難過。我讓她陪我去,她推辭,但終還是陪我去了。見了張老師寒暄幾句,看着躺在床上的師母,頭髮已經沒有了,床邊立着氧氣瓶。從上次聚散之後到此也就一年多的歲月,上次還在忙乎着給我們做飯燒菜的師母,已經是截然兩人了。世事無常讓人於悲涼之外還要總把故事看的淚眼朦朧。
從上海回來之後,與張老師一直聯繫了一段時間,但也漸漸的銷聲匿跡了。D前段時間還問我師母是不是好了,我說不知道,沒有聯繫。我是沒有聯繫,不是沒想過而是沒有那份最初的勇敢的心了,我也從沒問過閆關於師母的情況。D說與我一樣,沒有聯繫過,我怕已聯繫,萬一。。。。聽過D的話,知道她與我一樣沒有了勇氣,在我們的世界里故事的結局大多是公主與王子最終一起生活在城堡里,永遠幸福。只是當時聽過她的話后,卻是莫名的想起那時校園裡那些玉蘭樹來,永遠一生翠綠。
生活的河流我們無法阻擋,畢竟,明日又天涯是一個未知。“死生契闊,與子相悅。”本就生生死死,離離合合,但願我們也是他們走的不寂寞。
大學時因為學校是新建的,高中時代學校也是新建。綠化跟不上,很難遇到玉蘭樹。後來,漸漸的隨着設施的完善也有幾許的玉蘭。只是再也沒有遇見子葉成蔭的玉蘭了。高中時代的是小而散,大的也抵不過之前的一個枝幹,大學時,因為是從別的地方挖來的,雖然粗大,卻幾近沒有了葉片,零零落落,生活的似乎極其艱難。五月初與阿飛,小東一起回學校,那幾顆粗大的玉蘭,與春天極不協調。有三棵在一起的,似乎已經死去一棵,七零八落的葉片,遠處看不是玉蘭樹,而是一根根直立的圓木似的。
看着他們我便想如果那是一片沙漠多好,也許他們可以偽裝成胡楊,活個千秋萬世。只是他們是玉蘭樹,拋棄了以前成長歲月的玉蘭,在新的疆土裡,與命運相爭,稀少的葉片顯得有些孤獨。
每每看見樓下的玉蘭,我會想起那些在生死相間里掙扎的玉蘭,想起一些過往的人。
從學校出來,大學同窗聯繫很少,幾乎斷絕。不是“世態炎涼”,各奔前程,何必牽連太多。但與阿飛,小東,陸卻一直沒有斷絕,也許在每個人路途里都有那麼些許人。總覺得初中遇到的大多是一見如故的朋友,這些過往的人與年華歲月無關,高中遇到的大多今生不忘,來生不想,大學遇到的大多是且行且珍惜的。
五月初,我與阿飛,小東從N城回學校,並且約了陸。我們雖相離不遠,但也是別易難逢。
從學校出來還是寒風凜冽,回去時已是短袖衣衫,春風和煦。
想着因為駕照,我與陸被困在學校的時候,彷彿已是經久隔年的事了,那時的駕照帶來的憂愁,如今一想有種於九霄雲外還隔着天地那麼遠了。
“好久不見,吃胖了嗎”
“哪有,天天幹活,哪裡會胖”
……
那天幾個人擠在一個宿舍,切切喳喳的說了半夜。大多是有工作有關,感慨未來渺茫,在長長的世間生涯里,茫茫未知的前程是猜不透的謎,是你也是我都逃脫不掉的,既然如此,為何我們還把那麼多好的年華花在上面,去追尋,即便脈絡分明,那麼一馬平川的日子,又有什麼趣味可言呢。
我們幾個小東換的工作過最多,我問小東後悔過嗎,他毫無猶豫的說,沒有,從來沒有後悔過。看着那幅表情,彷彿得了莫大的勝利。
看着他我便想起去年暑假與老張已在奔波的那段日子。在我們還算不上“顛肺流離”奔波中,我們信仰的是下一個煙雨蒙蒙的未知。
與陸一別也近半年未成聚過。
我笑着問他“音樂學的怎麼樣了”
他也笑着說“只是愛好而已。”
“我還等着給你填詞呢”
“到時一定呀”
走的時候,我們剛好經過那三棵玉蘭樹邊上,死的已經死去了,活着的依舊不知道命歸何處。過往的人群都是些“恰同學少年”的年紀,沒有誰會在意故事的結局。生生死死也是冥冥之中的命運而已。
離開學校,我們幾個拼車而行,一路暢快非常。車子穿梭在綠樹成蔭,春風習習的路途上,真有點傑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的風格,只是我們不是去追求生活的個性,而是,在生活里奔走,沿途的風景彷彿也是一種奢侈繁華,不僅美化了回來的路,似乎也裝飾你我上下求索的未知前程。
陸在半路下的車,下車的地方白楊很多,嘩啦啦的聲音,詩意迭起。我們繼續前行,車子幾個轉彎之後,白楊消失在不斷往後移動的景色里。
下次再聚是什麼時候,誰也不知道。你來我相信你不會走,你走我當你從沒來過,往事放在那年的時光里,千山萬水也嚇不住誰,這樣彼此都好,就不用在去計算誰欠誰的,相聚便成了年華的事,與你我都無關,何須還去依依惜別。愛恨情仇,是愛情的瑣事,無關於你我。
樓下的那棵玉蘭樹,這段時間花開的愈來愈盛,開始似白鴿,現在如漂白過的蓮花。每天上班下班也沒有刻意留意過,直至今天細細一看,才渾然驚覺,在樹下抬頭仰望,有些白白的花都快凋謝了,似落非落的,慢慢有些灰白起來,彷彿一片片宣紙,能在寫上幾個雋永秀麗的字詞,也是一番趣味閑情。
晚上又從窗里望去,那片安靜盛開的花,夜色里朦朧起來,猛然想問起它們該魂歸何處呢,想來思去,也不明白,大約也是“問瓊英。返魂何處?清夢繞瑤池。”了。
何況深夜寂寂,在急景流年裡,我們來去匆匆呢。
寫於N城
11。06。5,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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