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我打電話給姥爺拜年,他用微弱,沙啞的聲音喊了聲我的乳名,就不說話了。在他身邊的五姨說他又睡著了。
姥爺進入臘月就身體不好,遠在甘肅的母親三天兩頭打電話到山西老家,詢問姥爺的病情。母親下決心在姥爺病重時,一定回老家看望姥爺。自己卻心臟病加重,身心俱疲。
正月二十三,母親艱難地告訴我,姥爺去了。
姥爺壽至九十三歲。
關於姥爺的早年生活,多來自於母親的故事。姥爺、姥姥結婚較早,早年生的孩子多不成活,無奈,將母親從人家抱來領養。以後十幾年,也不停地生育,只有二姨頑強長大。直到母親出嫁后,才又有四個妹妹健康長大。母親常提起那段經歷,貧困,苦難,那些沒有長大、弱小的生命,在母親的記憶里,揮之不去。
母親個性脆弱,敏感。面對生老病死,常顯得過度恐慌。對親人,親情過度敏感,最難承受來自親人的冷落和傷害。猶柔寡斷是母親最突出的個性。
母親更多地是回憶自己美好的童年,特別是父母的關愛。母親常說,姥爺、姥姥對她極好。母親一生不善做家務,尤其不會做飯。針線活兒都是結婚以後學的。可見姥爺、姥姥是如何嬌慣她。
母親最善講的故事是1960年,只有兩間簡陋小屋的姥爺送母親去城裡上中學,在學校食堂吃不飽肚子,姥爺每次都給母親帶足糧票,讓她在學校和人家換饅頭吃。母親就像是一個富家女孩。這背後,姥爺是怎樣在省吃檢用。
在我記憶里,姥爺就是典型黃土高原上的老農;高個,稜角分明的臉型,頭上扎一條白頭巾。
姥爺腿有病,那是他下苦落下的病根。母親家距父親家二十里地。她家在山區,交通不便。母親回娘家,多是姥爺來接。一根扁單,挑着兩隻筐,筐里挑上兩個弟弟,我和母親在後面走。有時姥爺拉着架子車,車上坐着我和弟弟們,母親跟着走。姥爺家裡燒的煤,地里施的肥,成熟的莊稼,都靠姥爺的雙肩挑來挑去。
我19歲回老家時,姥爺往地里挑肥,我也要去。姥爺挑一滿擔,我只挑半擔。起初,我步伐輕快,把姥爺甩在了身後。過了水庫,開始上山時,擔子越來越沉,腿越來越重,不得不停下休息。姥爺步伐緩慢,不停地走,最後還是比我先到地頭。
我十五歲回老家時,姥爺常給我講‘’三國,隨唐……‘’關羽,程咬金被姥爺說得活靈活現。常能聽到他用沙啞的聲音清唱晉劇。姥爺的世界里滿是古時的英雄,戲中的人物。
姥爺家有大大的院子,院子里有許多果樹,有的果樹我至今叫不上名字。果子成熟時,像男孩般勇敢的三姨就爬到樹上,為我們打下美味的果實,那是歡樂、難以忘懷的時光。多年後我總在想,伺弄那些果樹,得有多少耐心和愛心呀!
如果我能記錄姥爺的一生,那一定充滿了艱辛和苦難,但姥爺不會同意。我兒時的記憶里,姥爺家多是歡聲笑語。
如今,自己也活了點歲數,經歷下崗,失業,就業,生病,遠遊。感到自己的人生就是不停地追趕的人生,過程中充滿了焦慮和不安。頗感生活的艱難。但想到姥爺的一生,我不敢說自己經歷了苦難。
九十三年的人生和宇宙相比,很短。和眾生比,悠長而深遠。活得長久是人生最大的的成功。而經歷苦難而不衰,不完全來自於肉體的承受能力,一定要有良好的心智。在姥爺那裡,人生的目標都不遙遠,開步走就能到達。不要怕腳步緩慢,不停地走,就能到達遠方。
希望母親能儘快從悲痛中走出來,姥爺的一生本無大的缺憾。
我不懂宗教,不知人去世逝後去了何方。但我相信人有靈魂,靈魂來自於他生前的言行和智慧。姥爺睿智,他一定去了他最想去的地方。
姥爺一路走好!
寫於;2011。2。26
我的姥爺 標籤:我的中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