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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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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說:時間能夠沖淡一切,我應該是個例外,腦海里時常會浮現出一個人的影像,依然是那樣清晰,雖然見不到他已經二十年,以前每次見到我,他便會笑容可掬的滿把抓着花生糖果沖我遞過來。有些駝背的身上穿着老舊的灰色中山裝,有點髒兮兮,禿頭頂上戴個藏藍色呢子帽,就像趙本山演小品時戴的那頂,姥爺這身裝扮好像從未改變過。幾歲時,逢年過節去姥姥家,都會很興奮!交通工具就是一輛二八自行車,只要見大人開始擦拭那輛“寶貝”,就知道要出遠門了。現在感覺很近的路,那時候好像要走很遠,穿過大片的麥地,還要經過一個小樹林。車軲轆碾在坑坑窪窪的土坯路上,偶爾還會被一顆躺在路中央的小坷垃拌一下,自行車會猛地顛起來,我坐在車后架子上身體僵直,雙手用力抓緊爸爸的上衣,直感覺屁股疼痛難忍,尾巴骨都被顛折了,一路上的痛苦和磨難,到了姥姥家就會被姥爺抓出來的糖果花生瞬間抹去。

  姥爺會料理牲畜,是生產隊飼養員,我初次去馬廄時,走進就氣味刺鼻難擋,後來慢慢習慣了,甚至到最後喜歡上那種馬糞,乾草和玉米秸混合的味道。暑假時於是和姥爺住在馬廄里,嗅着那股兒味道,耳邊伴隨着的馬“噗噗——”聲,彷彿有種催眠的效果。姥爺對待那幾匹騾子和馬,哪個不聽話還要訓斥幾句,手裡握緊着鐵杴怒視着它,碩大的馬眼睛里開始淚汪汪的,馬蹄子不住的磕着地面兒,垂下腦袋祈求着鐵杴不要落下來,我也從未見過鐵杴真的落在馬身上,那只是在唬它們吧!半夜起床,我睡意朦朧中,迷迷瞪瞪站在馬廄的木欄杆外,一股激流帶着裊裊熱氣沖在馬糞堆上,那些站着睡覺的馬,有些受驚的往旁邊躲閃着。這個騾子和馬的世界有三六九等,也會獎勤罰懶:那些健壯幹活肯賣力氣的,就會吃小灶;懶惰貪嘴愛搶食吃的會被懲罰它餓肚子;有傷病的當然會有病假加病號飯待遇。儼然一個小社會,姥爺就是最高統治者,並且是個明主:他公平公正,不會厚此薄彼。那些馬也學會見風使舵,見姥爺在跟前兒時就會立馬變得溫順聽話,也許我總是跟在姥爺屁股後邊,它們對我這個姥爺的同類也會愛屋及烏,尊敬有加的展示出一副諂媚像兒,此時我就會偷偷從裡屋麻袋裡抓出大把黑豆施捨給它們,看着他們貪婪的吃相兒,我站在木欄杆外挺胸抬頭,仰視着它們就像檢閱儀仗隊似的,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高高在上那種滿足!聽說在六幾年鬧災荒,當時候人都吃不飽,那些馬廄里的也只能自生自滅。姥爺一次次拼了命的攔住那些餓極了要殺馬吃肉的饑民,甚至把自己的口糧勻出一些喂那些傷痛在身的馬,自己餓的差點沒了命,被人戲弄責罵叫作“馬崽子”。

  不幾年後農業機械的普及,拖拉機多起來,那些鐵牛效率高,省時省力。馬廄蕭條了,最終沒落,那些騾子和馬被賣到邊遠山區發揮餘熱了,姥爺為此鬱悶好久,真正經歷了一場老友間的生死離別!姥爺是極其平凡的,沒上過學只是酷愛聽戲,從唱詞里懂得了禮義廉恥。那時母親兄弟姊妹多,生活極其困難,遇上災年真不知怎麼熬過來的,這也是普遍現象,有些人對生活徹底絕望自殺了。姥爺曾經因為無力養家糊口,有一天欲跳井自盡,大姨飢餓難忍找姥爺要吃的,出門看見姥爺站在井沿兒,蹣跚跑過去后拉着他衣服大哭不止。這哭聲救了姥爺的命,不忍心自己解脫卻留下生死未卜的孩子們,姥爺拉着大姨回了家---不堪回首的那段時期最終結束。

  長大后我常去看他,小時候哄我的糖果花生換成了一鍋油漬漬的紅燒肉,紅燒肉在他心裡是天下第一美食!經歷過那種飢餓,面臨死亡的苦難日子,對食物產生無比的珍惜和眷戀---我的胃口實在消受不了,無奈又盛情難卻,拿起筷子在一鍋白花花中翻撿出一塊瘦點的,抖落肉身上多餘的油,放到嘴裡貌似陶醉的咀嚼着,眼睛無意間瞥見姥爺滿是皺紋的黝黑臉上綻開了笑容——姥爺去世那天,我到趕到靈前,沒有像所有人期待的那樣嚎啕大哭,只是默默地跪地磕了頭。蹲坐在靈堂旁邊乾草上,望着近在咫尺的姥爺,卻陰陽相隔永不能見,擼開衣袖看了看手腕上有一塊銀白色半舊的“紅蓮牌”機械錶,這是不久前姥爺送我的,這塊表成了我唯一的念想,看着不由眼睛濕潤,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