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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母親守床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給母親守床

  母親病了,是直腸癌晚期,已經擴散到肝部。

  當妹妹哭着告訴我母親住院的消息時,我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醫院檢查的結果,證實了我這種不祥的預感。父母和妹妹都不知道這種結果,他們都以為是母親以前的腸梗阻老毛病犯了。

  來到洛陽150醫院,看着那滿頭白髮、皮包骨頭的身軀和那一張蒼白的臉,心裡愧疚之感油然而生。接連的一周,我不讓妹妹們夜裡為母親守床,我要用更多的時間陪護着母親。

  夜深了,病床外一片寂靜。偶爾從樓道的其他房間傳出幾聲病人痛苦的呻吟聲。

  我順着給母親的吊針瓶俯瞰她的全身,在她不足35公斤的身體上掛了3個袋子,胃液袋、尿液袋和腹腔引流液袋,粗粗細細的管子幾乎纏繞了她全身,胳膊上到處是紫青的針扎的痕迹,大概是戴白帽子的小護士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一處可以扎針的地方了,就要求我們把她推到另一個病診樓上做了靜脈注射穿刺針。

  每到夜晚的時候,母親便很難受。特別是手術后,那痛苦的呻吟伴隨着“咳-咳”的咳嗽音,一聲接一聲,像是要把心給咳出來,淚水順着她的眼角流下來,讓我心疼得要命,多次偷偷跑到病房的廁所里痛哭流涕。

  由於母親3個月來一直沒進食,靠輸液體和輸高蛋白維持生命,她胃液的味道就特別難聞。與擦屎端尿相比,這活就更不容易了,以至於妹妹倒掉一次胃液后,就吃不下去飯。後來,倒胃液的活我就主動承包了。第一次倒胃液時,我還不知道怎樣弄,妹妹恰好不在場,我就拔開胃液袋子的朔料小篩子往外倒,倒不出來,就擠一下裡面的彈簧,“噗嗤”一下子,胃液噴了我一臉,氣味確實難聞的出奇,我一天也沒吃進東西。

  母親手術后的一個晚上發燒了,為了降溫,我不停地用酒精水給母親擦洗身子,看着母親那乾癟的身子,就很難控制自己的眼淚,瘦弱的身體上幾乎很難找到一處像樣的脂肪,肌肉已沒有一絲彈性,手指一摁,就會深陷進去,留下一個深“坑”,噁心、嘔吐、頻咳伴隨她的每時每刻,遵照醫囑又不能讓她喝水,在她實在忍不住時,我就用棉簽沾點水塗在她那乾澀的少有血色的唇部。她的皮膚此時也已泛起層層干皮,讓我時常想到老家院子里那顆老榆樹蛻皮枯乾的樣子,於是便又止不住淚流滿面。那曾經哺育了包括我在內五位兄弟姊妹的奶子疲沓地貼在她的胸上,很難想象記憶中那甘甜的乳汁是從那裡流出,又被我們兄妹五個一個個輪番吮吸了十幾年。我們一個個都長大了,母親卻更加蒼老了,以至於備受疾病的折磨。

  母親的一生是平凡的。在我幼年殘存的記憶中,母親特別能吃苦,又特別勤勞。我們老家是丘陵地帶,田地大部分都在山坡上,由於父親在離家幾十公里的地方教書,我們兄弟姊妹幾個中,除老大跟着父親念書,其餘的都跟着母親在本村的小學上學,地里的活便落在母親一個人身上。她一個人經常拉一車畜牲的糞便到我家分的田地里,又一掀一掀地撒在地里的每一個角落。玉米熟了,母親一個人整麻袋的扛到架子車上,一個人拉回去,又是撥穗,又是編系,直到把那黃澄澄的玉米掛在我家的屋檐下,母親的臉上才露出了笑容;麥子熟了,她帶領我們兄弟三人去割麥子,為了鼓勵我們不怕天氣炎熱搶收麥子,母親便給我們幾個分片包干,誰割得快,給誰獎勵一口糖水。記得那時母親總是因為我小給我分的最多,我因此喝糖水喝得最多,二哥說母親偏心,經常是偷偷地喝糖水。把麥子運回家的場子里,在炎熱的中午,母親又領着我們哥三個拉着石滾碾麥子,拉了一圈又一圈,汗滴不住下淌,母親總是讓我們兄弟幾個輪流着休息,而她卻是一直堅持到把麥稈碾碎。揚麥子,是母親最高興的時候了,因為這意味着麥子就要進倉了,記得母親揚麥子時總是喜歡哼着曲子:清早起來去揚場,有風沒風只管揚,一下揚到老晌午,麥糠落了一大場。那是我在幼時聽到的最好聽的曲子了。

  母親的一生是堅強的。母親年輕時就做過直腸手術,聽父親講,由於那時醫療條件艱苦,在少量麻醉藥的情況下,整整做了8個小時,母親疼得把身邊的被子給咬掉了一個角,卻沒有流一滴淚。在我到鄭州上學的一個春天,母親又一個人往地里拉糞時,因車翻到溝里,把母親的一條腿給扎斷,在醫院了住了三個多月,我去醫院看望她時,她卻笑着說:不礙的,你回學校好好讀書吧。現在,又住進了醫院,又做了這樣一個大手術,我不知道母親這一生要遭多少罪。

  母親的一生是簡樸的。打小記事起,母親總是不捨得吃,不捨得穿,我們弟兄的衣服總是老大穿過,縫縫補補老二穿,老二穿過,再洗乾淨后,裁去特別爛的地方,做小了些,讓我這個老三穿,有時候還會參補一些新布,這讓老二嫉妒不已,有一次,硬要穿我的衣服,結果把剛補好的衣服又給撐爛了,挨了母親的打。而那時那地,我也從沒見母親穿過一件新衣服,她的衣服都是年輕時候的,還有外婆給做的,也都是補丁摞補丁。母親常說:一頓省一把,十頓買匹馬。在我的心裡,母親是天下最節儉的農村婦女。記得小時候,玉米虛糕就是我們家最好的東西了,她捨不得吃,總是留給我們弟兄幾個,自己吃紅薯面饅頭。串親戚時,偶爾剩下的餅乾,她總是存放的生蟲子了,才拿出來給我們吃。

  母親的一生又是冤屈的。母親是我們縣師範畢業,曾經是一名教師,文革時期,被下放到農村,粉碎“四人幫”后,落實知識分子政策,當時縣信訪辦的一個辦事員因剛直的父親不願給他送一台電視機而遲遲不肯給落實政策,后又把母親交給他的材料給弄丟了,致使母親恢復公職的事延誤了,等無奈的母親準備起訴時,那人已經死了,母親恢復公職的事給耽擱了幾十年。去年,中央又有了這方面的文件精神,母親便和父親商量,說是不能冤屈一輩子,他們給中央教育部寫信,中央的督辦函到了縣裡,縣裡因時間緊,沒法仔細落實,說是證據不足,暫不予支持,讓母親去簽字,年邁的母親終因忍受不了這樣大的打擊一下子病倒,被拉到縣中醫院,至今一直在躺在病床上。5月中旬,聽說經縣常委會會議研究通過,母親的事給落實了,說是按照她的同班同學的工資給母親每月發1400多元,躺在病床上一個多月的母親聽到這個消息后,老淚縱橫,說老天終於開眼了。但,病魔已經纏繞在她的身上。

  給母親換液體葯的護士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也不記得這一夜給輸了多少瓶,母親也終於在黎明時刻睡著了。醫院裡各病房痛苦的叫聲已經聽不見了,透過窗戶,我隱約看到馬路上掃地的環衛工人已經揮動起了掃把。

  我站起身,拿起一把梳子,生平第一次給母親梳頭,梳着,梳着,我分明看到了母親眼角流出了淚花。

  2010年7月於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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