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0年4月10日11時20分,在淺昏迷了整整8天後,母親靜靜的走了。這一次,她不是去昆明姐姐家,也不是到瑞麗看兄弟,她是走完了自己一生的路,在冥冥中悄然飄向另一個世界,去探望她在病床中念叨不斷的外婆,與先走了十年的父親相聚了吧……
小時我躺在母親懷裡撒嬌睡覺時,常常聽她輕輕哼着催眠曲慢慢睡去,記得她最愛唱的一首催眠曲歌詞至今還深深記在心裡:小白菜呀,命真苦呀,三歲兩歲,沒了爹娘……那時,不知歌詞兒的含義,只是覺得平常大嗓門的她,唱這首歌時則聲音低沉婉轉,讓人聽了會慢慢安靜下來、慢慢睡去。長大了,慢慢從親戚和她的講述中支離破碎的了解到母親的身世:外公早年攜馬幫到緬甸做生意,病逝在域外;剩下孤兒寡母在親戚資助和外婆的努力下艱難生活,到了母親7、8歲時,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外婆因病撒手人寰,丟下了她萬般疼愛牽腸掛肚的母親,母親在漆黑的夜晚含着眼淚,拚命抑制住恐懼,跑到親戚家呼喊救助…。我想像着母親當時的心境,那種絕望、恐懼、無助,熱流湧上眼眶,止不住身體輕輕抽搐,思維漸漸空白…。
早年的母親孤苦伶仃,雖然有好心的親戚收養了她,給了她關愛和呵護,這根苦命的小草才得以生存下來,我們又有了她常常念叨的新外婆,但她內心的凄苦,我無法完全理解,只是在她的生活軌跡和一些行為舉止中,若隱若現的現出童年的凄苦生活陰影:她異常節儉,即使是破爛不堪的什物,她也要小心收藏,以至她的房間被各種物件堆滿,而且絕對不允許別人擅自搬動,就算是她疼愛的兒子、孫子;購買東西,絕對不買高價的,菜蔬則到快散市才去買便宜的;對別人高度防備,就算是自己的至親也會防備有加…。。
作為一個婦女,她沒有讀過書,也許她有許多缺憾,不會裁衣、不懂拾掇,甚至作出的飯菜也沒有多少色香味,或許這跟她小時的經歷有關,沒有人手把手教她,缺少潤物細無聲式的引領。但她又是合格的家庭婦女,她愛家、愛孩子,吃苦耐勞,勤儉持家。我們一家兄弟姐妹四人,二姐在六歲時患上了腦膜炎,在六十年代初那可是難以醫治的大病,雖然母親竭力醫治姐姐,最後還是在父親懷裡走了,父母萬般悲痛,為了留住孩子,確保她們健康平安,母親以她特有的方式,表達這種特殊情感,在以後的日子像個守護神似的時時守護者孩子,沒有一刻的懈怠…。她不顧別人笑話,分別給孩子取了怪怪的小名,以求上蒼保佑孩子平安,老大叫“老癟”、老三叫“買得”、老四叫“憨牛”,不怕鄰里嬉笑高聲呼叫自己的孩子,據說這樣就能確保留住孩子,讓他們健康成長……。小時的我,體弱多病,經常發擺子、感冒,只要稍稍有點異樣,她就會背起我,向醫院飛奔;一次我吃了野紅袍,上吐下瀉,幹了一天苦活的母親,顧不上吃晚飯,背上我走了四公里,送到分場醫院…。。記不清多少次,她將我背到醫院,記不清多少次,她苦苦央求醫生治好我的病,她對孩子的過分關懷,幾近神經質,以至很少說話的父親也會提醒她,是不是不必那麼緊張,每每這時,母親總會扯起她的大嗓門,沖父親大吼“老頭子,你不管娃娃我管!”……
母親不董什麼教育孩子的科學方法,但總以自己特有的方式,關懷支持孩子讀書。上小學時,需步行1個小時,每天早上,五點半,或者六點,她就會先起床,做好早飯,然後喚醒我和弟弟,招呼我們吃完早飯,帶上中午的便當,扯上大嗓門“快走快走,不要遲到,記着招呼好弟弟”,從小學到初三,天天如此,無論天晴、風雨,無論春夏、秋冬,以至開學期間,一聽到母親大嗓音:“上學了、上學了,小懶鬼,太陽照着屁股了…。”我會條件反射似的跳起來,柔柔眼睛,一看天不是還一團漆黑的嘛,不由得閉着眼睛,懶懶的穿衣,有時磨蹭太久,母親又會扯起大嗓門,“小人家咋會像個老頭,清早起來下揚州,天亮還在門後頭,快點快點”…。
一九七八年九月,我考上了州民族師範,即將遠行上學了,媽媽像往常一樣喚醒我和父親,起床吃了頓豐盛的早餐,母親吩咐到“老頭子,送你兒子到車站”,然後千囑咐萬囑咐,出門小心,好好讀書。在後來,十多年,分到芒璋、舊城山區教書,每次每次回家,每次每次出門幾乎都是這樣,只是後來少了年邁的父親送行。
後來,姐姐調到了昆明,弟弟調到了瑞麗,母親退休了,已經習慣了風風火火生活的她,主要任務變成了照顧父親,為我們姐弟承擔起了照顧老人的重擔,她常常說,好好乾工作,我現在還能動。每天她會早早起床,吃過早飯,挑着自己種的小菜到街上賣,然後再回家招呼父親,她不會任何娛樂,不會消遣,整天就是圍着家轉悠,也許過去的生活太苦吧,她唯一的嗜好就是吃肉,喜歡吃油膩的東西。
十年前,父親不幸病逝,我也蓋好了住房,將她接來跟我們住。改變了生活環境的她,似乎樣樣不是那麼自然、順心,2005年,體檢時查出了她患上了糖尿病,但她特有的生活習慣,以及形成的生活理念:要吃就要吃好、吃飽,使她的血糖長期居高不下,一直高達18-23之間,2009年4月2日,她住進了醫院,一個多月治療,血糖少有些的到控制,5月14日準備出院回家療養,可巧主管醫生不在,無法辦手術。5月15日凌晨,在起夜時兩次摔倒,當我聞訊趕到醫院,她已疼得上衣濕透,我竭力抱起她肥碩的身軀,照了CT和X光,醫生診斷,腦梗阻半邊癱瘓,跌斷了左股骨頸,我的腦子一下空白了,不知所措,趕來的朋友提醒現在你已經無法處理趕快通知你姐弟吧。
5月16日,弟弟、姐姐趕來了,緊張的商量后鑒於我的特殊處境,為了更好的讓母親得到治療和照顧,決定先轉到州三師醫院接骨,並醫治腦梗阻,爭取讓她儘快站起來。這時的母親彷彿已經在煉獄上,莫名的疼痛以及健康的她突然半身不遂,癱在病床上,於是她罵,罵女兒、罵兒子,罵所有親近她、招呼她的人,也許她的痛苦已經無法解脫,也許她已對生活失去希望,也許她永遠無法接受一向自理能力極強的她怎能讓別人來招呼,所以,她痛苦她謾罵,姐姐在照顧她的100多個日日夜夜,被她無數次的罵哭,她不敢,不敢回嘴,只是憑着着女兒對母親的特殊感情,對母親能夠康復的信念,支撐着,直到醫院查出她只有6克血,直到她不得不回家修養身體。我是最差的,我只是在她癱倒在床上的10個月零22天中請假服侍了她29天,所幸的是我沒有嫌棄她,忠心耿耿的照顧了她,不怕臟、不怕累,但時間太短、太短。我曾經無數次的祈禱,如果讓我縮短五年、十年的陽光壽,換取她的五年、十年幸福健康的晚年,我願意!
母親走了,走了,永遠走了!我們姐弟以自己的能力、以自己的信念,堅持堅持,終沒有留住她,10年前,父親囑託過我和姐姐,善待母親,回想起來,遺憾太多太多。光陰如梭,如果時間能夠倒流,也許我們會做得稍好一些……
今年,是母親走後的第二年了,睹物思念,母親已走,我只能,只能以此寄予無限的思念,願所有天下父母和孩子,都沒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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