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生前還是逝后,“虎賁主將”余程萬的形象,都帶有濃郁的悲情色彩。
在那場綿延八年的神聖抗戰中,若拋開意識形態上的分歧與衝突,客觀來講,正面戰場上確實湧現過大批功勛卓著的愛國將領,如“活關公”張自忠,“抗日名將”李宗仁,“崑崙雄獅”杜聿明,“長沙之虎”薛伯陵,“常勝將軍”張靈甫,“野戰之狐”孫立人,“黃埔之英”戴安瀾等等。他們或在民族抗戰中血染碧沙,或在三年內戰中化為炮灰,或追隨蔣介石遠遁孤島,或輾轉投向新中國懷抱,而余程萬哪種都不是,最終不明不白地隕落香港,成為一曲令人慨嘆的悲歌。
1902年5月24日,余程萬出生於廣東省台山縣荻海區光大鄉漲村。先後畢業於黃埔軍校一期和中山大學政治系,1931年就任南京警衛軍少將教官,次年轉入陸軍大學研究院深造,1940年任74軍57師師長,1944年任74軍副軍長。
縱觀余程萬的戎馬生涯,對中華民族貢獻最大、同時也最具悲情的是在常德會戰。1943年11月18日至12月初,時任74軍57師師長的余程萬親率8000多名官兵與30000餘名日寇殊死搏鬥半月余,頂住了敵方佔據絕對優勢的陸空、步炮、戰車、毒氣的輪番攻擊,戰至12月3日凌晨,常德城區大火衝天,濃煙蔽日,焦土盈目,遺屍枕藉,57師僅剩官兵300餘人。余程萬仍率殘部死守,巷戰肉搏,此時援軍仍無音訊,於是決意全師戰死,給司令長官孫連仲發電曰:“彈盡,援絕,人無,城已破。職率副師長,指揮官,師附,政治部主任,參謀主任等固守中央銀行,各團長劃分區域,扼守一屋,作最後抵抗,誓死為止……”電文極為悲壯,孫連仲當即淚下如雨。在部署勸說下,余程萬留百餘人守城,親率200餘人渡江突圍,與援軍迅速會合后重返常德,并力殺退日軍。整個常德會戰,57師8000餘眾僅有83人生還。客觀來說,除以身殉國外,余程萬已盡到一名將領的最大職責,更重要的是牢牢牽制了日軍主力,為整個會戰贏得了寶貴時間,僅此一點,當屬功勛卓著。但他畢竟沒有堅持到“誓死為止”的極限,畢竟在最後關頭放棄了陣地,當指揮官要求全體官兵與陣地共存亡時,他自己也必須模範遵守,這是軍人的共識。於是便有人認為余程萬背離部屬,棄城潛逃,對其大事抨擊,雖然有失公允,卻不易反駁。此事令參加完開羅會議歸來的蔣介石大為惱火,欲將余程萬槍決,后因眾將勸阻和戰事發展得免。此戰後經著名作家張恨水藝術加工,成為我國第一部現代戰史小說《虎賁萬歲》,57師因此得名“虎賁師”,余程萬也獲得“虎賁主將”美譽。
1948年余程萬被調往雲南,擔任第26軍軍長兼滇東“剿匪”指揮官,其軍隊疲於奔命,僅能勉強保住幾個大城市。1949年12月,盧漢在雲南策劃起義,於當月9日將余程萬軟禁,強迫他簽下擁護起義的通電,並於次日見報,旋即被釋放。此時的余程萬極為矛盾,既不願被牽着鼻子起義,也不願向盧漢下手,因而對台灣方面讓其反攻昆明的命令一再拖延,不予執行,客觀上減少了雲南解放的阻力。次年元月,台灣方面令他赴台述職,余程萬再次陷入彷徨境地,投奔共產黨怕入監牢,追隨蔣介石恐被暗算,最後去了香港,做起了米店和雜貨店生意。由於他先前已安家香港,在內地又積累不少財富,加之善於經營,生意非常紅火。1955年8月27日夜,余程萬的第二任妻子吳冰遭匪徒綁架,他聞訊后單槍營救,在警匪混戰中中槍身亡。對於他遇難的深層次原因,歷來眾說紛紜,有說是盜匪覬覦其巨額財富的,有說是黑社會頭目垂涎吳冰美貌的,也有說是台灣特工所為。香港警局也不敢深究,最後不了了之。一代抗日名將,就此不明不白地魂斷香江。
看到這樣的結局,我常嘆息不已。人常說性格決定命運,縱觀余程萬的複雜曲折的一生,我們不難看到他性格中的致命弱點,堅韌不拔與優柔彷徨始終在身上做悲劇性碰撞。常德會戰是,雲南起義是,反攻昆明還是,安家香港更是,沒想到最後還是死在為自己預備的家裡。但我們又很難自圓其說,試想如果他投向人民懷抱,建國后的歷次政治運動,尤其像“反右派鬥爭擴大化”和“文化大革命”這兩關他很難過得去;如果他追隨蔣介石,無疑會更慘,對蔣氏忠心耿耿的孫立人淪為“玫瑰將軍”就是明證,何況他這種對蔣氏常有怨憤的人呢?可能連述職這關都過不去。於是他只能洗掉自己的英氣將魂,“大隱隱於市”,沒想到即便這樣也未得善終。
余程萬死後,其家道迅速衰落,家人僅能勉強維持生計。他最小的女兒余華芳(吳冰所生)藝名余莎莉,是上世紀70年代香港著名影星,不久便迅速凋謝。近年有記者發現她時,她已是一個靠賣假珠寶過活的小攤販了。有誰會想到,這位年過半百的小攤販就是當年紅極一時的女星?更有誰會知道,她的父親就是為中華民族立下不朽戰功的“虎賁主將”余程萬?
值得欣慰的是,隨着我國政治文明建設的不斷深化,包括常德會戰在內的、眾多正面戰場的英雄事迹也得到客觀宣傳。一代悲將余程萬再次映入國人視野,再次成為激揚民族精神的強音。“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歷史終究是公正的,終究給了余程萬以公正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