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飄一陣停一陣,像個受了委屈的女孩,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細雨中,我沿着小路行走在山林之間,去趕一場春天的盛會,聆聽春天的氣息。忽然,口袋中的手機響起,打破了山野的寧靜。
我立即掏出手機接通了:“媽,什麼事?”電話那頭傳來母親的聲音:“兒啊,你爸要砍庭院中那棵杏樹,嫌它遮擋了光線。我硬是沒讓,估計這會兒還在生氣,等下你有時間勸勸他。”放下電話,記憶如同河流中的一條魚,向源頭處溯游,帶我回到栽那棵樹的初衷。
幼時,母親常在我耳邊嘮叨,說隔壁村的王叔,從小背井離鄉,去外面打拚,等功成名就之時,回到家鄉卻找不到父母親與故居,連父母親的墳墓在哪也不知道。我好奇地問母親,為什麼王大爺不給他家娃兒打電話?母親說,那個年代,全村沒有一個電話,王大爺和王奶奶去世也沒能見到他們的“三娃”。過了幾年,村莊整體搬遷,王叔的村莊遷到我們鄰村,他那村莊被推土機啃得平平,沒留一點痕迹,唯有幾棵參天大樹仍然堅守在小村之上,訴說遠去的人與事。
從小一直聽王叔的故事,生怕以後我也像他一樣,等滿載而歸時卻找心中溫暖的家,找不到和藹可親的父母。所以,每次聽母親嘮叨完,我都想偷偷在自家庭院中植一棵樹,並在樹上刻下名字,給故土坐標系裡種下一個“原點”,即使發生和王叔一樣的事,我也能找到曾經充滿歡樂與溫暖的家。
那年秋天,見父母要去地里種冬小麥,於是我也拿出小鏟子和收藏已久的杏核,偷偷在牆角下挖了個小坑,埋下一鏟子牛糞和幾個杏核,澆了半桶水,並蓋上一層薄土,滿心歡喜地跑回家,等待它們發芽、成長。可時間一天天過去,小麥已經在地里炫耀舞姿,而我的種子卻仍不見破土。我跑去問母親,母親這才告訴我,樹要在春天栽,這樣它才能沐浴陽光,茁壯成長。
盼望着,盼望着,終於盼來了春天。我一個人跑到杏樹林,轉悠了半天,才發現一棵小杏樹,它羞答答地站在雜草中,幾片心形的葉子半卷着,像個還沒睡醒的嬰兒。我欣喜若狂地跑回家,拿來鏟子和籃子,小心翼翼地把它連土一起挖起來,放到籃子里搬回家。一到家,我迅速在庭院中刨了個坑栽下這棵杏樹。以後每天上學放學,我都會跑去看看它,並給它澆一些童子尿,希望杏樹儘快長成一棵參天大樹,給家一個標記,給心一個坐標。歲月流逝,春夏交替,小杏樹在我精心照顧下逐漸長大,我也在它的年輪追逐中羽翼豐滿。
如今,杏樹矗立在庭院中,而我卻像王叔一樣,遠離父母。整天奔波于山林之間,測經繪緯,獻身地質找礦事業。唯有不同的是,我給自己在故土坐標系裡種下了一棵參天大樹。不管以後我走多遠,它永遠一頭緊系在家,一頭牽着我,任我怎麼往外奔,等我老矣,還是會沿着某種路徑返回,回到“原點”,回到那難捨的故土,溫暖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