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樂府詩集·鼓吹曲辭一》
窗外的常青藤已經爬滿了整整一個夏天的煩熱,我的生命懸在了三尺白綾之上,氣息一點點的從我的鼻孔里消失,窗外的景色也慢慢的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圈,我知道生命即將在那短短的幾刻鐘里完結,完結這一生作為女人,作為仲卿你的妻子的這一生。
今天在我的房間里一切還是當年的模樣,紅色的帳頭,紅色的喜帕,紅色的嫁衣……那樣的鮮紅就像我身體內流淌的血液那樣,曾經讓我那麼歡喜的紅色,現在似乎只是死亡的陰影滑過了屋角是跌落的憂傷吧。大門外面的號角已經吹響了,我聽不清是來迎娶我的,還是我的丈夫去迎娶別人的喜樂,大紅花轎那樣顯眼,我似乎看到了當年也是這樣的花轎把我抬到了仲卿的身邊,從此你說:“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美好的誓言就像那一壺芳香的美酒,讓我一直醉,一直醉,不願意醒來,因為我是那麼的相信你,相信你給的誓言就像每天如期而至的白天和黑夜,即使會下雨,即使會下冰雹,可是白天、黑夜還是會交替着到來。
我努力的做着一個妻子,一個兒媳婦的事,努力的讓每一個清晨在你們睜開眼的時候就為你們準備好一切。因為我是那樣的愛你,從見到你開始就明白這一生我註定了與你結緣,註定了要用我的一生去守護你。時間久了愛就像是融進血液里一樣,一天一天的在身體里流淌着,直到有一天,這份愛像呼吸、吃飯那樣的正常,只要還活着一天,就得呼吸,就得吃飯,這份愛也就一直在着。我努力在做一個好妻子,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仲卿,丈夫,我不是配不上你的人,我只是想站在你身後,默默的做你的妻子,此身足矣。
我總是那樣小心的守候着你,像手捧的玻璃瓶,生怕一不小心就摔地上啦。我不讓你進廚房,因為深知君子遠刨廚,即使你總是想幫助我。我不喜歡你幫我刷碗,因為冰冷的水會刺痛你的手,我害怕那樣的感覺,害怕冰冷。你總是問我為什麼對你那麼好,我記得曾經說過,這一輩子不可能總是和你在一起,所以在一起的時候要對你很好,即使一輩子可以在一起,一輩子也不是很長,所以還是要對你很好。我真的希望可以這樣默默的守候在你的身旁,即使不能大富大貴,只要可以守候在你的身邊,一切就已經足夠了。
只是我想不到人生的多變,人心會變,世界會變,一切都在變,只是蘭芝的心沒有變,所以我總是在絕望的邊緣,那樣苦苦的守着一個不可能實現的誓言糾纏着要一個未來。那樣沒有女權的社會,那樣鄙視人性的社會,我真的相信可以催生出來的只是愛情的悲劇,而不會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婆婆的無理取鬧讓我的精力在一點點的透支着,即使那麼多年的忍耐,還是讓我覺得自己就像是這個家的一具骷髏皮囊,一天天的幹活,一月月的努力,可是換來的還是一聲聲要你休妻的決定。我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差別很大,只是不明白女人和女人也會有那麼大的區別。婆婆的態度,我真的沒那麼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你,那個讓我用生命愛着的男人,居然還是拿着那份休書來啦。當它一點點展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彷彿看到荊軻刺秦王的時候圖窮匕首見的感覺,我害怕啦,那樣冰冷的感覺讓我全身都在顫抖,只可惜你只看到你母親諂笑的臉。我終於明白我為什麼一直害怕冰冷了,那是心死的人的溫度,無法溫暖的冰冷。
一切都在那一刻結束啦,即使我看到你眼底的淚水,那不是你捨不得,那是你慚愧的眼淚,因為無法實現的誓言,因為無法言說的懦弱,因為變心之前的偽裝。……
今天,今天是個好日子,焦仲卿娶妻,劉蘭芝嫁人,只是可惜大紅的花轎只是抬走我的棺材罷了。流下最後的一滴眼淚,讓今生的愛在我斷氣的那一刻結束。
啊!孔雀,孔雀在往東南的方向飛啊,雄孔雀每飛五里都要像后看看它的雌孔雀跟上來沒有。七色的孔雀張開翅膀,那玄天的羽毛真的很美,我看到了。仲卿,這輩子我真的做到對你很好啦。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想等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的時候在跟你說再見的,只是我等不到啦。
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