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雙被時間的年輪磨平了稜角的雙眼，依舊流溢出對生存的渴望。生活的重擔壓彎了他那曾經偉岸的身軀，從此他步履蹣跚，最終淪為了生活的傀儡。
在牟定的每一角落你都能看到這樣的一個人。髒兮兮的臉上折射出的皺紋已經難以看清五官，一蓬亂糟糟的白髮已不知幾年未洗，一嘴參差不齊的鬍鬚偶爾會抹上一層雜色，一件黑油亮的衣服補丁數不勝數，那頂破舊不堪的灰色毛線帽總是歪歪斜斜地戴着，他正是牟定名人老淘氣。
“老淘氣”，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稱呼他，感覺在我還沒有開始記事的時候，這個人早就成為牟定眾所周知的人物了。也許是性格古怪，或許是脾氣倔強的原因，人們才給他這樣的稱呼。如今老淘氣已年過7旬，沒結過婚，也沒有子嗣，所以每天還要為一日三餐而奔波。從改革開放到60歲前後，他一直是牟定搬運工隊伍的主力軍，只要有重活、累活、臟活的場所都有他的身影，他是牟定搬運工的先軀，他經常在賺了一筆小錢後到小餐館里喝酒吃肉，所以在街頭巷尾都能見到他的身影。但是，隨着年紀的增長，重體力活做不了了，一切的生活補給也就斷了線，只能到街邊的拉圾桶里拾荒以維持生計，他常常把勞動所得的錢拿去換一瓶劣質的米酒，整天喝得面紅耳赤，或許他認為，喝醉了倒下了，就能免受飢餓的煎熬。所以酒成為了他的精神糧食，他寧可一年無飯，也不可一日無酒。每次喝醉了踉踉蹌蹌的走在大街上，彷彿10米寬的街道也不夠他走。過往的行人都會去取悅一下他：“老淘，你又喝醉了”，頓時布滿皺紋的臉一字排開，露出會心的一笑，然後他便支支吾吾的回答：“我沒醉，我沒醉，只是老婆還沒睡”，說完便消失在了人群中，然後到某個地方睡覺去了。自那以後，要想再次見到他，那也得過上幾天，待他飢餓難耐的時候才會再次出現在集市裡，一會兒翻翻城郊的垃圾堆，一會兒光顧街邊的拉圾筒，實在耐不住了，就去一些小飯館要一些客人吃剩的飯菜，或許是店主人嫌他的行為過於噁心，所以他每到一家去都會被店主人打出來，然後帶着新添的傷疤走在路上。“老陶，你是不是又被打了”，人們帶着挑釁的口氣問道，於是他漲紅了臉，頭也低着，默不吭聲，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憂傷，似乎是在提醒人們，不要再提此事罷了。在他最無助的時候，能去的地方就只有一處，那就是我家，因為我的母親是當地公認的善良之人，時常會體恤可憐的人，因此我家成為了他的避風港，看他病得不行了，母親會給他葯吃，在別人身上效果不好的藥用在陶氣身上，就能見到奇效。幾日未食了，就會給他點吃的。衣服實在破的不行了，就給他幾件舊的衣服換上，我的幾雙舊鞋子也成了陶氣的新鞋子。也正是如此，他就猶如一灘爛泥了，怎麼趕也趕不走。起初，還會幫我家做點輕巧的搬運活，然後可保他一日三餐有着落。但後來，他性情變得越來越懶惰，必須要等國家的低保用完后，才出來謀生。不僅如此，他還常常向其它搬運工搶活計，但他又不能幹重活，似乎他的眼裡容不得人賺錢。如果是他一人，你叫他幹活他什麼都不幹，並常常向家裡的顧客要煙抽，由於他基本酒瓶不離其身，每天處於半醉半醒之間，他的形象及行為破壞了我家的正常營業秩序。無奈之下，我們也動用武力，強行把他趕走。但讓我沒想到的是，此人臉皮如此之厚，越趕越留，最後家人也沒有心思去管他了，也就讓他隨心所欲，來去自由了。
我經常聽大人們講老淘氣的故事，話說老淘氣年輕的時候還是他們村裡的一個帥小伙，長得眉清目秀，身材高大，四肢矯健，在生產隊里也是一把好手。常言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老淘氣也有屬於他的那一刻春光。一日，村裡的一位媒婆給老淘氣介紹了一位鄰村的女子。沒想到女方家感到此人不錯，便把老淘氣帶回家好好款待，大魚大肉吃喝完后，發生了一樁意想不到的事，那天夜裡，老陶氣睡覺的時候點了一支煙，可能是在吸完的時候忘了滅火星，結果一扔扔在了睡覺的床上，把老丈人家的被子燒了一個大窟窿。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也就在那天晚上，由於長期腸子里缺乏油水，吃了大魚大肉后老陶氣肚子拉稀，半夜三更起來找廁所，剛打開房門，老丈人家的狗就兇猛狂吠着向老陶氣撲來，老陶抱着肚子跑進屋內，蜷縮成一團，最後實在忍不住了，便把大便拉在了老丈人家的屋裡。因為怕事情敗露，天還未亮他就偷偷的翻牆跑了。這個故事在人群中漸漸傳開，從那以後，也就沒有任何一家人願意招他為女婿，更沒有那個女子願意嫁給他了。從此，他開始了一輩子的光棍生活。隨着時間的流逝，老陶氣也慚慚的老去，由於天性好吃懶做，並且喝酒成性，坐吃山空，結果他的生活一天比一天蕭條下去。
聽我父母講，小時候的我是很怕老陶氣的，每次不聽話的時候，父母總說“老淘氣來了”，我便嚇得哭都不敢哭，於是躲得無影無蹤，甚至躲得連父母都找不到，而現在大一點的小孩子們見到這樣的一個人，多數情況還是把他當作笑料或是取悅人的工具，有時把他那不知道是從那裡撿來的毛線帽摘下來，然後讓老陶去追他們，老陶追不上他們，就一屁股做下來耍賴，結果孩子們笑完了又把帽子扔得老遠，老陶氣好不容易撿回了帽子，又發現自己喝水的瓶子又被另外的小孩扔了，忙得老陶氣上氣不接下氣，並破口大罵。有時，孩子們會把老陶氣當做人體沙包，對他拳打腳踢，或是燃一根炮竹，丟在他的衣服里，調皮一點的還會把炮竹塞在他的旱草煙里，然後待他吸煙的時候看他的笑話。但是，無論大家怎麼折磨他，他依舊獨來獨往，出入於街市。在我看來，“老來難，老來難”，如果人老了都像老陶氣一樣，受盡世間的凌辱，還不如早點解脫。但是，在老陶氣身上，我能看出一種對生存的渴望，所以有再多的挫折，他都能鎮定自若。這就是一種良好的生存觀，堅毅、堅韌、堅強、不畏挫折勇敢的活下去。而在物質文化高速發展的今天，許多人也喪失了這一種頑強堅韌的生存觀，而老陶氣，雖然受盡折磨，頭無片瓦，腳無寸土，卻也詮釋出頑強的生命力和一顆強烈生存的心。雖然老陶氣會讓一些人感到噁心，邋遢的性格也遭人看不起，但畢竟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閃光點。古人云“饑寒起盜心”，但老陶氣即便窮的餓肚子，也不會去干那些偷雞摸狗的事。一日，他和另一位搬運工小四吵了起來，原因是這樣的，小四不知道去什麼地方偷來了一些蔬菜，打算賣到我家，老陶氣看見了，便把那些蔬菜全部給糟蹋了，氣急敗壞下的小四和老陶氣打了起來，兩人打得不可開交，不知何時，小四掄起一塊石頭就把老陶氣的頭給砸破了，並在倉忙之中逃之夭夭。而老陶氣被我們送到了醫院，一路上，老陶氣口中一直在重複着一句話：“我窮，我窮，即使窮也要窮的光彩一點，偷盜那種事，只有小人才會幹得出來”，是啊，這就是人啊，兩個人同為生活所迫，都是窮人，但為什麼一個寧願喪盡道德去干非君子的偷盜之事，被人唾罵也無所謂；而另一個卻操守道德，饑寒也不起盜心，這是何等的高尚品德，老陶氣的心靈無疑是純潔的、高尚的，他不像有些人那樣，雖有一副好皮囊，卻被邪惡、骯髒的靈魂所侵蝕。在那些被現實扭曲了的靈魂當中，老陶的靈魂永遠都會綻放出道德之光。
這次回家，見過好幾次老陶氣，他的褲帶似乎勒得更緊了，我問他：“老陶，你的褲袋又緊了”，他依舊笑着說：“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然後，給予他點吃的讓他帶走，看着他離去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我不禁感嘆道：“可憐的人啊，願你一切安好”。
張小翔
十一個工程文章
2012年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