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孤寂枝頭一奇葩
一夜春雨,豐盈了一江春水。被雨水洗滌過的空氣,格外清新。江邊行人寥寥,江面上飄蕩着一葉小舟,舟上一男子似乎在撒網收網。他那忙碌的身影,看不到絲毫的孤獨;他那嫻熟的動作,讓人頓生悠然之感。小小的江面上瀰漫了濃濃的詩意,一幅水墨山水也因之平添幾分靈秀。
望着眼前的畫面,突然想起了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以前總以為那“獨釣寒江雪”的“笠翁”是孤寂的,是令人同情的,可現在不禁產生了懷疑。在“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這樣一個冰天雪地的世界里,能不畏嚴寒來到江邊,是一種勇氣,也是一種浪漫,如同張岱半夜三更獨往湖心亭看雪;而能“獨釣寒江雪”,更有一份悠然在其中。雖然“獨釣”,但能否釣到魚,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個人可以天馬行空,上下五千年,遼闊大地,我主沉浮,隨意而來,率性而歸,這不正是悠然之所在嗎?
孤寂,是一種感受,是心的藩籬。當你習慣了熱鬧,你就難以忍受獨處,心無所依,即生孤寂之心,凄凄慘慘戚戚,怨婦一個。孤寂,是無所事事之人,為自己建造的一所心之囹圄,雖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卻也是越說愁來心越愁。孤寂,是心的漂泊,當你心有所系之時,孤寂的枝頭會開出悠然的花朵。陶淵明雖沒有談笑有鴻儒,但心懷田園,故獨採菊花東籬下,也能“悠然見南山”;他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空曠的田園只有他一人在辛勤勞作,然而面對依然是草盛豆苗稀的田園,沒有一絲怨氣,“但使願無違”。蘇軾被貶黃州,在率家人解決了生計后,不僅遊山玩水,發“大江東去”之豪論,還煮“東坡羹”,做“東坡肉”,釀“東坡酒”,撰“東坡長短句”,一身忙碌,滿身悠然,那還有什麼孤寂?三人喝酒,是熱鬧;二人對飲,是交流;而一人獨飲,是孤寂,還是哲思,抑或是悠然,全在人心。
孤寂,大都是旁人之感受,孤寂之人,或許並不孤寂。一盞青燈伴古佛,何其孤寂,但手敲木魚,念念有詞,六根清凈,一心向佛,也不再有凡塵俗念,何來孤寂?琵琶女的孤寂,隨着四弦一聲如裂帛而消逝;李煜的孤寂,隨着一江春水而消褪,虞美人,相見歡,全是他孤寂枝頭綻放的花朵。孤寂,是文學作品的渲染,是文學家給我們的錯覺,真正孤寂之時,只會“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傻坐窗前,或凝思遐想,或聞花香,聽鳥語,不是孤寂;獨坐電視機前,一杯紅酒,一碟小菜,不是孤寂;孤燈之下,敲擊鍵盤,不是孤寂;一杯清茶,一本好書,不是孤寂。
我們悠然,卻難掩悠然背後之孤寂。悠然,是寂寞枝頭的一朵花,它以寂寞為土,以豁達為魂,以無奈為養料,它那醉人的笑容里流淌着生命的淚滴,它那迷人的芳香里書寫着寂寞者的情懷,它那驕人的嫵媚難以蕩滌靈魂深處的落寂。“獨釣寒江雪”的柳宗元,悠然背後,飽含被貶永州的凄涼與孤寂。樂觀豁達的蘇軾,雖勤於政事,造福一方百姓,但一貶再貶“身如不系之舟”的他,“心似已灰之木”,在“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的慨嘆中,伴着遺憾,魂留他鄉。
悠然,寂寞枝頭一奇葩。
2012-4-21